刺杀阴云
此时正值黄昏,夕阳的余晖还映照在黄绿的叶子上,伯劳鸟在枝梢间嘤嘤的叫着,行人们漫步在街道上,沐浴在暖光中,皆露出惬意的神情,景色祥和安宁。</p>
可转眼之间,甲士横行街道,大刀快马,旗飞尘扬,街道间顿生肃杀之气。百姓们见状,飞蛾般躲进街道两侧,又紧张地打量着甲士的背影,等他们离开后,又开始低声议论,猜想洛阳又发生了何等大事。</p>
而刘羡这边,他来不及为重获官职而欣喜,反而在听说司马乂遇刺,立刻便紧张起来。在政治上,刺杀往往不是一件孤立的事情,而是一系列政治手段的其中一环,正如同数年前自己对贾模的刺杀一样,无论刺杀成与不成,接下来的洛阳,都绝不会风平浪静。</p>
事不宜迟,他与王粹立刻乘马上路。在路上,刘羡又向令狐盛了解详情:</p>
“殿下是何时遇刺的?哪里遇刺的?”</p>
“半个时辰前,在大夏门。”</p>
“大夏门?”刘羡吃了一惊,连忙追问道:“刺客是城门守卫?”</p>
“是。”令狐盛稍稍放慢马速道:“刺客一共两名,都是大夏门的卫士。殿下在府中议事以后,便打算乘马去宣武场检阅禁军,结果途径大夏门时,这两人一左一右,手持长槊,忽然刺向殿下。”</p>
“我们试图将两人抓捕归案,但他们拼死抵抗,无法生擒,只好当场斩首。现在,廷尉已经去派人追查他们的家世背景。”</p>
令狐盛说得平稳,但刘羡却听出不寻常来,他不禁侧过头,再次问道:“殿下真的平安无事?”</p>
令狐盛看了刘羡一眼,并没有说话,但其中的含义,却令刘羡心中一紧。</p>
时隔三月,刘羡再次进入骠骑将军府,周围的一切都好似没什么变化,府内所有的士兵与仆人见到他,都向他行礼,就好像此前的隔阂从未存在过一样。而穿过主厅,可以看到,如司马越、上官巳、羊玄之、宋洪、祖逖之类的幕僚正被卫士们拦着,一众人堵在走廊前,并不允许入内。</p>
见刘羡到达,他们便把路让了出来,然后刘羡便看到,长沙王妃吴氏一手牵着四岁大的司马鲜,正立在走廊中央。</p>
吴王妃见到刘羡,当即拉着司马鲜向前,并对刘羡低声道:“刘府君,士度他已等你很久了。”</p>
王妃眼角似有泪痕,声音也非常低落,令刘羡更加不安。他看了一眼周围,发现周围的人也都在看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便跟着王妃往里走。</p>
穿过走廊,刘羡走进司马乂的卧室,随即愣住了。三个月不见,司马乂似乎瘦了很多,刘羡还记得以前司马乂那副精明强干、精力旺盛的模样。但眼前的司马乂,苍白的脸色与削瘦的身躯,不可避免地让他显得脆弱,就好像年前遇害的司马冏。</p>
他此时赤裸着上身,腰间赫然缠着一圈白布,屋内的药草味遮不住其中的血腥味,更是令人心中焦躁。</p>
他紧闭着双眼,等侍女附在耳边,说出刘羡到来的消息后,他终于又睁开了眼,徐徐道:“啊,府君,你过来了啊。”</p>
司马乂的声音很低,也很轻,眼神中的疲倦更无法遮掩。</p>
刘羡快步向前,走近道:“殿下,您无碍吧?”</p>
司马乂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贼子在我腰间刺了一击,宫中的医疗已经看过了,没伤及肺腑,不算碍事。”</p>
“那就好。”</p>
“但短时间内,恐怕我无法处理政事了。”</p>
说到这,司马乂咳嗽了两声,继续对刘羡道:“虽不知此事是何人指使,但毫无疑问,后面肯定还会有相应的阴谋。府君,我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并彻查此事。”</p>
“这个人只能是你。”</p>
“我?”刘羡吃惊地说道:“殿下,这恐怕不合适吧?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应该避嫌才对。”</p>
“不,只能是府君你。”司马乂微微摇首,然后一把拉住刘羡,说道:“能如此行刺于我,我身边定是出了内间,就像去年的齐王一样。用别人,我不放心。只有府君你,这段时间,赋闲在家,一直没参与政事,没有嫌疑。”</p>
“身在这个位置上,连可信任的人都没几个,真可悲啊!”</p>
两人谈话的时候,王妃就在一旁旁听,眼中也泛着泪光。听到这里的时候,她终于忍受不住,捂着嘴唇呜咽起来。</p>
司马乂有些无奈,对妻子说道:“别哭啊,医疗不是说了吗?静养一月就好了。”</p>
王妃则流泪埋怨道:“我早就和你说了,早年在常山的时候,多安逸?何苦跑到洛阳来受罪?这个位置,不管谁想要,那就让他拿去!占着干什么?今天没要你的命,我看以后也会要你的命!”</p>
“胡闹!”听完妻子的抱怨,司马乂立刻斥责道:“国家现在这个模样,谁能置身事外?我不在洛阳,让河间王他们把朝廷搞垮了,叛军打到洛阳来,你我还能有好日子?!武皇帝一统天下,不是交给子孙来败坏的,不要再说这种胡话!”</p>
他说话用了力,扯动了伤口,痛得他喘了一会儿气,才又对刘羡道:“大事就交给府君了,有什么事,府君都可以先斩后奏,事后和我说一声便可。”</p>
说到这,司马乂对刘羡挥挥手,又闭上了眼睛,这就算是把事情交代完了。吴王妃便领着他离开,并嘱咐说:“一切就劳烦府君多多费心了。”</p>
刘羡点点头,内心则有些五味杂陈。在外人看来,司马乂是天子的辅政,刘羡则是司马乂的辅政,走到这一步,他的地位其实已等同于皇帝,虽说权力不出京畿,但至少在名义上,刘羡已是晋朝的最高统治者。这是历史的讽刺吗?刘羡暗想: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眼下的纷乱给平息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