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祭典是夏日的风物诗」
晚上七点钟，黄昏像朱顶雀的翅膀掠过天空，太阳已经完全销声匿迹。</p>
真澄望向窗外，宇治市内繁星点点，闪着微弱的灯火，夜色中路灯投射出来的光线列成两排，把街树的繁枝茂叶映得摇摇曳曳。</p>
是时候该出发去祭典和花火大会了。</p>
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听到女生穿着木屐走路的声音，真澄想了想，从包里翻找出一瓶涂抹用的水状药液，连同棉签，一起揣进手提包。</p>
有备无患，但愿不会像契诃夫之枪一样派上用场。</p>
“啊，真澄哥。”</p>
在走廊里看见他，千爱把落到侧脸的头发别到耳后，面露微笑。</p>
“太好了，浴衣没弄乱，看来你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嘛。”</p>
她身上穿着一件颜色明亮的浅黄色浴衣，上面缀着金桂花，浅色的发尾用向日葵发饰束起来。</p>
“我又不是小孩子。”</p>
真澄摇摇头：“就你一个人？”</p>
“嗯，麻美姐慢吞吞的，快和海月出来啦。”</p>
千爱对着敞开的房门喊了一声。</p>
“来了~”</p>
麻美懒洋洋地回应道。</p>
木屐踩在铺木走廊上，发出“喀哒喀哒”的脆响。她的浴衣以白色为基底，红色的百合花和牡丹在上面花枝乱颤。</p>
身后的海月则穿着那件水蓝色的紫阳花柄浴衣。</p>
“如何？真澄君，有没有感觉惊为天人？”麻美嫣然一笑。</p>
江户时代的岛国有句俗谚：「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走身似百合花般」，以此称赞女性楚楚动人的姿态。</p>
“不开口的话，还是有这种感觉的。”</p>
“这叫什么话啦。”她不满地将唇瓣抿成一条线，旋即又转为微笑。</p>
“我知道了！”</p>
“知道什么？”真澄纳罕看她。</p>
“真澄君其实是想看后颈，对吧。”</p>
麻美侧过身，拨开半挽着的长发，发尾松松散散地斜靠在肩膀上：“真拿你没办法啊，喏，就让你看个够好了。”</p>
雪白的后颈毫无防备地，从浴衣襟领处完全露出来。</p>
“怎么样，这就是成熟女性穿浴衣的妙处所在啊。”</p>
她洋洋得意，同时拼命忍住更加放肆的笑意，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符合「立如芍药」这一点，旁边千爱伤脑筋地拧着眉毛。</p>
“这样，不过完全感受不到哪里成……”</p>
脱口而出那个字眼之前，真澄不动声色瞥了一眼她胸口沉甸甸的份量。</p>
好吧，只有那具肉体比较成熟。</p>
照理说胸臀发育比较好的女生，为了避免穿着和服时皱巴巴的，不够平整，会在胸口下方垫毛巾，但两名女生显然都没这样做。</p>
纯棉质地的轻薄浴衣上过浆，看似柔软，实则衣料挺括，稳妥地兜住那份饱满，半幅带在腰肢间收窄，更显得曲线丰满，勾勒出美丽的胸型。</p>
耳边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孱弱叹息。</p>
真澄偏过头。</p>
蜜金色的长发盘起，以发簪固定，雪白的侧脸神采飞扬。</p>
“好看吗？真澄。”</p>
发现真澄瞧向她，黑川澪抬起袖子，朱红色的腰带很醒目。</p>
她身上的浴衣是西洋花柄与和花柄折衷的款式，黑玫瑰与红椿相映成趣，如花在野，温柔热烈。</p>
“很漂亮，浴衣。”</p>
“只有浴衣吗？”</p>
那双黑曜石般的美眸牢牢地黏在他脸上，不知怎地，她似乎格外兴奋，脸上时不时地可以窥见些许红晕。</p>
“人也很漂亮。”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真澄勉强挤出句子。</p>
言毕，只见黑川澪露出满脸笑意，胳膊像白蛇一样缠住他的手臂内侧。</p>
“真澄穿浴衣的样子也很帅气呢。”</p>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看花火大会吧。”</p>
她以仿佛要把浴衣袖子扯下来的力道拽住真澄，拉着他往前走。</p>
“等一下，神代呢？”</p>
这句话让黑川澪在眉间打了个死结。</p>
“……我在这里。”</p>
突然从背后传来人声，深蓝色渐层布料的浴衣端正，上面点缀着紫丁香的图案，凛音早就在该处。</p>
长发扎成马尾，打扮得十分干净俐落，深色的浴衣很衬她的肤色，下摆露出笔直纤细的小腿。</p>
她似乎不习惯穿木屐，脚背绷起紧张的线条，平时也很少见神代穿高跟鞋，或是有跟度的凉鞋。</p>
红绳带子深深嵌入白嫩的趾间，莫名显得这双裸足有种娇艳的魅力。</p>
“哦。”</p>
真澄点了点头，这下全员到齐，于是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就出发去花火大会吧。”</p>
从酒店出发去花火大会，步行太远，打车太近，搭电车是最合适的。</p>
电车把明亮的绿色外壳脱落在白天，驶向夜色。</p>
车厢里相当拥挤，站满了绑起头发，身穿各式各样浴衣，精心打扮的女生们，也有男生和小孩子穿着浴衣，甚平之类的传统服饰。</p>
平时很难看得到这样的景致，时不时还可看见有情侣如胶似漆地牵着手。</p>
真澄没什么特别含义地看着女生身后绑着的“抚子结”，这种不对称的蝴蝶结显得俏皮可爱，尤其适合年轻女性，心想那女生为了今天，也是相当下功夫。</p>
不过这样的天气下紧紧牵着手，不会觉得热吗？</p>
六个人只用搭一站，所以上车后直接站在了车门边上。</p>
“差不多该放开我了吧，黑川。”</p>
右手手臂被黑川澪抱住，真澄曾经尝试若无其事地抽离胳膊，可立刻就被黑川她缠得更紧。</p>
“不要，车上人这么多，万一被冲散了怎么办。”</p>
今晚的黑川似乎格外固执。</p>
或者说她一直都是这样，只是长久相处下来，让真澄多少有点习惯了她这份固执。</p>
于是此刻，黑川又往前得寸进尺了一步。</p>
拥挤的车厢里很难活动身体，真澄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只好暂时容忍她的举动，而且黑川抱得很紧，如果用力挣脱，总有种「整只胳膊会被她扯下来」的危险感。</p>
“盯——”</p>
千爱鼓起来的脸颊令人联想到仓鼠，正以气鼓鼓的眼神，恶狠狠瞪视两人交缠的手臂。</p>
咣当咣当——</p>
车厢摇晃，电车突然减速，随着广播声滑入月台。</p>
平时这样的摇晃，肯定是不足以动摇任何人的。</p>
但此刻的车厢里，只要有一个人不习惯穿木屐，因为电车紧急刹车而重心不稳，往旁边倾倒，整个人群便会如同投下石子的池塘，扩散涟漪。</p>
黑川澪见状，把他的右臂抱得更紧。</p>
接连响起好几声惊叫，以及杂乱无章的木屐声，真澄下意识地接住左边倒过来的那道身影。</p>
熟悉的洗发水味道飘曳到鼻尖，甘甜的橘子香气。</p>
真澄瞧向长长黑发的主人，神代一直以来用的都是同一款洗发水，出来旅行时也特意随身携带，正因如此，发丝因为精心保养而显得柔顺细腻。</p>
“谢谢。”</p>
凛音面无表情地轻声说道，随后轻柔摇晃的刘海把她的双眼遮住。</p>
“没事，小心一点，那边有吊环。”</p>
面前身穿浴衣的美少女站得直挺挺的，刚才一直没有抓紧吊环，而是靠自己站稳，不过现在提醒为时已晚。</p>
车门开启，凛音先一步迈出车厢。</p>
柔弱的身影一下电车，越过黄线，就淹没在站前汹涌的人潮里。</p>
为了不走散，几人也紧随其后下车。</p>
“呜哇，好多人。”千爱目瞪口呆，喘着气说道：“真的有二十万人吗？”</p>
“谁知道，不过几万人肯定有了吧。”麻美回答。</p>
夜空宛如一张靛青色的暗幕，笼罩大地，地面上闪耀的灯火宛如嵌在上面的繁星。</p>
从车站出来，人潮一路绵延宇治川两岸，各式各样的露天摊位也沿路摆满，弥漫着夏天的气息。</p>
烟花，祭典，这正是岛国夏季的风物诗。</p>
虽然已经很久没逛过夏日祭典，但这份热闹，喧嚣，安心与怀念的感觉还是一成不变。</p>
紫式部笔下华美的王朝绘卷，正在此刻的宇治市展开。</p>
离花火大会开始的时间还很早，一行人悠哉地逛着祭典。</p>
或许是受热闹气氛的熏染，千爱和麻美欢脱地走在石板路上，仿佛放归旷野的小狗，木屐跟着发出“喀哒喀哒”的脆响。</p>
“苹果糖，有好多颜色！”</p>
“炒面看起来好香。”</p>
“这么多小吃啊，先从哪一摊开始吃起呢？”</p>
虽然摊位前贩卖的小吃在平时也很容易吃到，可处在祭典聚光灯的照明下，不知为何，就显得格外诱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