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站在署衙前,眼前,那扇本该象征威仪的朱漆大门早已蛀蚀一空,门前石狮的眼窝成了乌鸦的巢穴,几只黑羽静伏其中。
斑驳的墙根下,蜷缩着几名神色枯槁的百姓,目光浑浊,如蒙尘的古井。
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汉子,瞥见那华盖云集的车舆、司长躬身的谄媚姿态,以及几位被锦衣侍卫簇拥、气度非凡的贵人,恍惚以为,这又是哪国豪强前来遴选奴隶。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垮了残存的尊严。
他猛地扑跪在甬道的尘埃里,额头“咚”地一声重重磕在石板上,扬起一小片灰雾,嘶哑的嗓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直冲天祈太子而去:“贵人!求您开恩,收下奴吧!奴能劈柴担水,能驾牛犁地……奴有一身用不完的力气啊!”
褴褛的肩背在锦衣华服的俯视下,卑微得如同一粒随时会被碾入尘土的草芥。
天祈太子的余光扫过身侧的温宁,指节一翻,便从袖中抖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几粒碎银在他掌心掂量着,冷光刺破暮色,也刺痛了温宁的双眼。
温宁不着痕迹地抬手一挡,袖风轻拂过太子腕骨,将那未递出的银钱按回暗处。她俯身扶起这汉子,手掌托住对方颤抖的肘弯,口吻温和却字字清晰:“你不是奴!从今往后,燕池再不必做外强的牲笼。”
那男子眼中刚燃起的星火骤然熄灭。他踉跄后退,枯瘦的手指徒劳地抓向虚无,喉咙里滚出破碎的呜咽:“不是奴了……岂不是连当牲口的活路都没了……”
温宁心口骤然一紧,眼底倏地洇开一片湿红。她当即扬袖下令,召集全城百姓至此!
墨云稷闻声而动,凛然喝令惊雷,“若皇钟尚存,撞钟九响。若钟毁,便沿街鸣锣!务必要让每一条陋巷、每一处残垣都听见,他们盼了几千个日夜的皇室后人,归来了!”
司长喉结微动,迟疑的目光投向天祈太子。却见他的视线紧锁温宁侧影,唇边凝着一缕未尽的缱绻。
那默许的姿态,比任何敕令更分明。
司长咽下喉间劝阻,躬身退后半步。
近两个时辰后,署衙前空地上稀疏立着不足千人的身影。
二十年为奴的燕池,血肉早已被时光啃噬殆尽,温宁望着这片凋零的子民,喉间涌起铁锈般的涩意。
她展开明黄卷轴,声如淬火的寒刃劈开死寂:“以此钟鸣为界,裂昏聩之天幕;以此锣啸为令,碎尔项间枷锁!”诏书在风中猎猎作响,字字掷地如惊雷:“自此刻起,燕池万民复归良籍!脊梁无须为半碗馊粥而折,性命不必借列强铁蹄苟存!更无需……自卖为牲,匍匐于他人食槽!”
声浪荡开时,墨云稷的视线如冰线骤然刺向司长。只见他没有惊愕,没有惶惑,连眼皮都未曾颤动半分。这绝非正常官吏闻听复国诏的反应,倒像戏台下的看客,早已知晓下一折的唱词。
怒意顺着墨云稷的脊椎爬升,燕池分明被刻意凝固在“奴城”的躯壳里!就连这位司长,到底收的是何人的俸禄,竟也成了受人驱使的“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