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汉官猛地掀开窗帘连声道:“驱赶即可,勿要伤害他们。”
校尉握缰的手一紧,正欲进言,忽见老管家在车辕后暗暗摇头。
颇为无奈,只得抱拳应道:“唯!”
随即调转马头,暴喝声起:“锋矢向前!驾!”
七八名开路铁骑当先驰出,手中马鞭破空声如裂帛,身后十余名步卒挺着白蜡杆长枪向前推进。
鞭梢扫过处,流民褴褛的衣衫顿时绽开血痕,可那些青灰的面容竟无半分痛色,反倒因血腥气愈发躁动。
校尉忽觉鞭杆一沉,低头望去,只见一个双目赤红的流民竟死死攥住了他的鞭梢。
那人力道大得惊人,校尉猛拽三下方才挣脱,却见鞭梢已染上黑红黏液。
四周流民喉间发出\"嗬嗬\"怪响,如潮水般涌来,最前排的步卒已被扯倒两人。
“竖盾!”校尉反手抽出环首刀:“弩手预备!”
他余光瞥见车驾周围已有流民在啃咬马匹,鬃毛上淋漓着带血的唾沫。
汉官猛地掀开车帘,霎时对上车窗外层层叠叠的手臂,表情顿时凝固。
那些嶙峋的指节如枯枝般抓挠着窗框,青灰色的指甲在檀木上刮出刺耳声响。
无数双凹陷的眼窝在蓬乱发丝间闪烁,浑浊的瞳孔里跳动着诡异的饥渴。
如同恶鬼修罗...
那是人能有的眼神么?!
得是饿到了什么程度方才有的表情?
汉官脑中嗡然一热,竟鬼使神差地抓起车中干粮,猛地向窗外掷去。
几张麦饼在半空中划出弧线,麦香瞬间在血腥的空气中弥散开来。
“给他们吃,让他们让开!”
自看到大饼飞出窗外的一瞬,老管家和校尉两人瞳孔骤缩,脸色瞬间变了。
不约而同伸出手想要拦住。
可鞭长莫及,几张大饼滑溜地在半空旋转了几下,落入了那一双双脏黑的手面上。
突然,
一片寂静。
手里握着从天而降的大饼,一消瘦可见两排肋骨的青壮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饼?”
“饼...”
“真的是饼....”
下一瞬,流民群中爆发出骇人的嘶吼。
抢到饼的青壮转眼被数十双手撕扯淹没,骨肉分离的闷响混着咀嚼声令人毛骨悚然。
校尉的环首刀还未举起,前排流民已如潮水般撞上枪阵。
最前头的七八人直接被长枪贯穿,却仍挂着枪杆向前爬行,暗红的血顺着白蜡枪杆往下淌。
后方的人群踩着同伴尸体涌来,被踩碎的肋骨发出枯枝断裂般的脆响。
“啊——!”一声凄厉惨叫突然炸响。
只见三名军卒被流民扑倒,有个满脸血污的汉子竟一口咬住士兵脸颊。
更多流民如鬣狗般一拥而上。
“已经乱了,杀出去!”校尉眼球血丝暴起,长刀一挥,刀锋过处,便四五颗头颅带着喷溅的血泉飞起。
“锋矢阵!突!”
二十杆白蜡枪同时前突,枪尖捅穿躯体的闷响连成一片。
顿时血流满地。
流民虽众,终究只是饥肠辘辘的肉体凡胎,面对披坚执锐的铁骑甲士,不过是以卵击石。
校尉率领的铁骑如热刀切脂般撕开人群,不过小半刻,车队便顺利杀出重围。
而那些流民也没有追上来,只是疯狂刨挖新坟,争抢着刚下葬不久的尸骸。
“如何了,如何了?”惊魂未定的汉官死死攥住车轼连声问道:“可有人伤亡?”
刚刚那一幕,彻底将他吓坏。
如果不是校尉果断下令,恐怕今日他们这些人便没那么容易出来。
校尉抹了抹溅在脸上的鲜血,策马靠近车旁,大声道:“府君放心,我们已经出来。”
“有几个弟兄受了点伤,无大碍。”
汉官闻言心一颤,掀开窗布,才看见众人身上的血污,心不由得一颤。
只是一小会,便已经到了这等地步么?
流民....如此可怕么?
想到这,他忽然忍不住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回望。
远处的一幕映入眼帘,让他双目一颤。
“他们..是在做什么?”
校尉回头一看,迟疑了片刻,还是直言道:“他们在挖坟。”
“这....这又是为何...”
校尉低声道:“新坟...有肉...”
听到这话,汉官闻言浑身剧颤,官袍前襟瞬间被冷汗浸透,一阵从灵魂深处涌起的恶心瞬间涌向喉咙。
脑海突然回想起了在蛮族大营的那一碗肉。
再也忍不住,一口黄绿相间的胆汁喷在车辕上,接着是翻江倒海的剧烈呕吐。
老管家慌忙钻进车厢,枯瘦的手掌轻抚着汉官剧烈起伏的背脊:“府君,再忍忍,我们很快就能回到幽州,以后再也不出来了。”
片刻后,几乎把黄胆汁都吐出来的汉官,顾不上礼仪,胡乱擦了擦嘴,再起抬头回望那群流民。
脑海里,是被困在蛮族大营的数千女子。
还有整个破败堕落的朝廷。
“不...”忽然,官员眼里迸发了一丝血色。
咬牙道:“调转方向,去蛮族大营!”
“!”老管家和校尉脸色一变:“府君。”
“人不该如此!”
“朝廷也不该如此!”
“这世道更不该如此!”
“我要,改变这个世道!”
“我要,救下那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