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依旧从茅草顶的缝隙洒下,尘埃依旧在光柱中浮动。
云鹤真人终于将目光从粗陶碗上移开,缓缓抬起,越过了矮桌,落在了苏逸尘的脸上。那目光深邃无比,仿佛穿透了他懒散随性的皮囊,直视着他体内那蛰伏的、源自开天辟地的古老血脉。
“咸菜疙瘩,”云鹤真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平淡,带着浓重的乡音,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腌得太久,盐分太重,是齁人。”
他顿了顿,浑浊的目光扫过林清雪冰蓝色的、蕴藏着风暴的瞳孔,扫过楚凌霄握着孤云剑、指节发白的拳头,最后落回苏逸尘身上。
“但,”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了草庐那破旧的、沾满泥巴的柴扉,指向了外面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槐树,指向了更远处孤云峰缥缈的云雾。
“坛子破了,咸水流出来……”
他缓缓摇了摇头,那平静的眼底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丝沉重。
“齁死的,就不止是尝咸菜的人了。”
草庐内,一片死寂。
苏逸尘指尖的奇点之光,无声无息地熄灭了。他脸上的戏谑和冰冷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如同古井般的平静。他缓缓坐回了自己的破蒲团上,甚至还慢悠悠地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冷硬的、缺了角的烧饼,面无表情地啃了一口。
林清雪紧咬着下唇,冰蓝色的瞳孔剧烈波动,鬓间的冰凰发簪光芒黯淡下去,但那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悲怆与质问,并未消散,只是被强行压抑,化作眼底更深的寒冰。她缓缓坐回被冻结成齑粉的蒲团位置,身下寒气弥漫,重新凝聚出一个冰晶蒲团。
楚凌霄握着孤云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暗金色的血液已经凝固在剑身的裂痕中。他看着云鹤真人,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被隐瞒的愤怒,有信仰崩塌的茫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巨大秘密压得喘不过气的沉重。师尊的话,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他刚刚觉醒的妖神骨血脉之上。
胖头鱼妖龙缩在灶膛边,绿豆眼里惊恐未消,但更多的是茫然和一种被巨大恐惧笼罩后的虚脱。它听不懂太多弯弯绕绕,但它听懂了“坛子破了”的后果——那绝对是比被混沌老梆子搓掉一层皮更恐怖亿万倍的事情!
破旧的柴扉,再次被风吹动,发出“吱呀”的轻响。
云鹤真人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番话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又变回了那个在泥墙下打盹的普通乡下老头。
矮桌上,那碗粗茶,琥珀色的液面,依旧在无声地、缓慢地荡漾着。碗底沉淀的茶叶末子,在凝固的倒影消失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只是这一次,那深琥珀色的茶汤里,似乎倒映不出任何东西了。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