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世真的院子不远,大约也就一里路,走上片刻便到。
这凉薄的秋夜,一路走来,桂花飘香。长街上空落无人,只他一人形单影只。
远处传来几声孩童的尖笑,惊得隔壁养的狗开始狂吠,爹娘笑着催促他们不要贪玩早些洗漱。
魏峥看着青石板上那被月色拉长的身影,孑然一身,长街上伴随他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风从浩瀚天地来,只撩他一人的衣角。他仿佛是异世无端闯入的一缕幽魂,此方天地万物于他无关。
这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了浸入骨头缝里的孤独。
他了无牵挂,自诩孑然一身。可是到现在他才明白,只要是人,便逃不脱七情六欲的纠缠。
好在,老师门前还悬着一盏黄纸油灯。
姚世真和夫人在院里乘凉,两人闲来无事,正研究温婉红楼里那一出《真假千金》的话本子。
姚世真扭头就见魏峥如幽魂一般失落站在门口,那小子赤红着眼,人影孤单,可怜兮兮,站在那里像是没人要的野猫野狗。
他便笑话魏峥:“从前你总说酒色误人,怎的今日你也做了一回曲部尚书?”
魏峥敛了神色,胡乱敷衍:“走私案抓了个关键人物,一时高兴,便多喝了两杯。”
姚世真不拆穿他,只让老妻去煮醒酒汤,魏峥自己摸索着进来坐在藤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姚世真说话。
说来说去,话头最后绕到温婉身上。
魏峥拿起小几上放着的话本子,这头起得不动声色,谁也察觉不出他的心思,“老师竟然有兴致研究《真假千金》?说起来,师妹红楼的生意全靠这话本子。温师妹是个能干人…”
“就是可惜…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话锋一转,自然过渡,“前段时间,恰逢温家那位姑爷忌日。我听温师妹话里话外都做着为亡夫守节的打算。本想操心一回师妹的婚事,介绍几个青年才俊给师妹…如今倒显得不合时宜。”
果然姚世真接口说起了温婉的那位前夫。
“这小两口感情倒是好。从前你师妹到平县郊外的草屋求学,她那夫婿便日日在外等候。你师妹也是三句话不离夫婿,总是忧心他冷了、热了、渴了、饿了。”
魏峥脑子像是被人捶了一拳,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呼吸,“老师见过温师妹的亡夫?”
姚世真摇头,“没来得及。本来那一日说好请他夫婿来吃饭,不曾想发生了变故。人家都说金屋藏娇,你师妹是金屋藏夫。一点不舍得她那相公露于人前。”
魏峥声音发哑,唇角的弧度慢慢沉下去,“如此说来,师妹和她相公…当真是伉俪情深?”
魏峥脑子里突然想起那一夜在船上,温婉提起亡夫时脸上那淡淡的笑意。
所以,不是温婉婉拒的借口。
所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且满满占据温婉的心。
他曾以为,似温婉这样精明算计的女子,不会无缘无故喜欢一个身无长物只会伏低做小的赘婿。
又或者,正因为温婉精明算计,她才不会轻易交出自己的心。她一定是将夫婿紧紧拿捏,为其所用,至于情爱…
那小娘子有心吗?
“她相公…”魏峥舔舐干涩的唇,“对她很好吗?”
姚世真笑道:“这个不好说。至少…她提起亡夫时…眼睛神采飞扬。”
心底一阵绵密紧促的疼痛无声蔓延,魏峥喉头一滚,声音听起来无半点波动,“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