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的冰冷立刻将他浇醒。
千里迢迢,关山阻隔。
路引文书、盘缠、沿途的关卡......每一道都是他难以逾越的天堑。
他只是一个在楚国乡野连名字都轻贱如尘的少年,身无长物,拿什么去咸阳?
希望刚刚萌芽,便被巨大的无力感缠绕。
他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通往未知世界的泥泞小路,目光迷茫而焦灼。
去秦国?谈何容易!他连这个小小的村子都难以离开。
路引文书是贵人和商贾才有的东西,他这样的人,走到官道上就是流民,随时可能被抓去服苦役。
盘缠?他身无分文,怀里仅有的两枚蚁鼻钱连十里路都走不出去。
就算侥幸到了秦国边境,那森严的函谷关,又如何能接纳一个来历不明、衣衫褴褛的楚地少年?
种种念头像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
待回忆完这一年来的点点滴滴,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注视着案几上的地图、钱袋、路引。
这一次,没有食物,没有柴炭,没有书籍。
只有最直接、最不容置疑的答案:去吧。
所有的迷茫和迟疑,在这一刻被这无声的馈赠彻底击碎。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推动着他。
屋外的晨风,似乎都停滞了,只剩下他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抚过羊皮地图上“咸阳”那个朱红的标记,点燃了他心底沉寂已久的火焰。
“咸阳......”他干涩的嘴唇无声翕动。
那个在百家大会上光芒万丈、描绘着“法行天下,秩序井然”图景的秦国左庶长秦臻;
那个在无数次饥寒交迫、绝望深渊中,如神明般留下温热麦饼、珍贵典籍、救命粟米和指明方向素帛的神秘青衣人......
所有的光影,最终都汇聚在地图上的这一点。
他猛地抓起钱袋,沉甸甸的郢爰金饼硌着手心,给他带来一种近乎虚幻的真实感。
这足以改变他命运、甚至改变家族命运的财富,与那张通往秦国心脏的地图,像一个巨大而无声的诘问砸在他面前。
楚国的现实,冰冷刺骨:
里正刻薄的嘴脸;
监工如鞭的呵斥;
贵胄车驾扬起的灰尘迷蒙了榕树下阿婆枯槁绝望的泪眼;
繁苛赋税下佝偻的脊梁;
《商君书》中“有功必赏,有罪必罚”的冰冷理想与眼前“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残酷对比......
在楚国,他不过是一个的蝼蚁,终将在泥泞里耗尽最后一丝气力,如同他的父母,如同无数个沉默的氓隶。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蜿蜒的路线。
雍城、栎阳、函谷......一个个地名如同跳跃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