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
去了就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我抑制住了毒性,只待解药制出来,彻底解了毒,便不会有大碍。孔嬷嬷要方子就给她。横竖我的方子多的是,这个拿捏不到我。”
颜如玉望着揪着衣摆的素手,心头一软。想起之前每次都是自己踩着她的衣带,喜欢看她气急败坏的样子。总觉得那时候的她,最是别样的生动可爱。
“孔嬷嬷中毒也有两日了,我总要去关心一下。”他握住她的手,眸光熠熠,笑得令人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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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星河的宅院里笼罩在阴霾中,连廊下的灯笼都仿佛被这压抑浸透,泛着惨淡的光。
内院深处,孔嬷嬷的厢房门窗全部敞开,清晰地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去!把人给我叫来!快去!”孔嬷嬷的声音嘶哑如裂帛,她蜷缩在榻上,腹部绞痛如刀绞,冷汗浸透了深褐色的衣袍。
又是一阵让人难堪的声音。
下人们对这声音已经习惯了,更不敢捂住口鼻。
恶臭早已将整个内院熏得透透的,甚至连床褥、被子、衣衫都带着那臭味。
孔嬷嬷的面容因痛苦而扭曲,汗水顺着褶皱往下滑,她死死攥着床褥,指节发白。
两天了,竟然还没有找到解毒之法。究竟是什么毒?如此恶毒,不光磋磨她的身子,还要羞辱她的颜面!
莫星河眼睛好了些,听见动静立刻过来,见小丫头战战兢兢地捧着药碗,跪在门口不敢进去,他亲自端起药碗进了屋。
屋内的气味熏得他眼睛有些难受,他闭着眼适应了一阵,才开口往里走:“义母。”
孔嬷嬷怒道:“把颜如玉给我抓来!竟敢给我下毒,我要杀了他!”
莫星河闻言一喜。
之前一直以为义母更看重颜如玉,想了好多法子争宠,想不到为了桑落,颜如玉竟敢对义母下毒。
终于让义母对颜如玉起了杀心,只要没有了颜如玉,义母就只是他一人的了。
真正地属于他一人。
莫星河清隽的脸上漾起一抹诡异的幸福笑容,他执着孔嬷嬷的手,温柔地道:“是,孩儿这就去。杀了颜如玉,找回解药。”
回应他的,是一记又臭又长的响屁。
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外,正要下令不计一切代价诛杀颜如玉,忽然,廊下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望过去,只见一道红影踏着暮色而来,银线獬豸纹在衣袂间若隐若现。
哼。他冷笑,竟自己送上门来了。
“颜如玉,你还有胆子来。”
颜如玉瞥了眼跪在门边的丫头,笑道:“我来看看孔嬷嬷。”
“解药拿来!”莫星河毫无预兆地朝他出招,袖口飞出两枚暗器。
颜如玉扭身一让,暗器悉数钉入廊柱之上。
莫星河接连出拳,颜如玉只是闪身避开,并不着急出招,反而扬声问道:“孔嬷嬷,海檬树的毒,本就无解,你拿无解之毒来骗我出手,究竟意欲何为。”
孔嬷嬷闻言,从屋内跌跌撞撞地出来,险些被门槛绊倒。她双目赤红,发髻散乱如疯妇,浑身恶臭如刚从臭沼中爬出来一般:“颜如玉,你忘了义母给你下的命令了吗?杀光叛臣贼子,为大荔,为你爹娘,还要为义母报仇!”
莫星河听着这意思,紧皱起眉头。义母莫非又改了主意,不准备杀颜如玉了?
不行!
一挥手,屋顶上闪现出几十道黑影。
不给义母任何机会,强烈的杀意从心底滋生,莫星河下了杀令,那几十道黑影手执鹤喙锥从四周屋顶朝颜如玉靠拢。
颜如玉似乎并不惊慌,他站在院中,夜色下红袍迤逦,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柄漆黑的鹤喙锥,用袖子拭着锥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莫星河,究竟是你想杀我,还是孔嬷嬷想杀我?”
见义母朝自己望过来,莫星河的脸上起了裂痕,他的眼尾抽了抽,不想再给义母犹豫的机会,立刻下令:“杀了叛徒!”
“且慢!”孔嬷嬷捂着下腹喊道。
莫星河杀意更盛,一字一句地迸出来:“杀了他!”
那几十道黑影闻声而动,颜如玉旋身避开扑来的杀手,锥刃在掌心转出残影,皮肉绽裂声不绝于耳。
孔嬷嬷再次上前,肠内的绞痛,让她更加佝偻,她再次亮出昭懿公主的玉牌:“住手!”
莫星河不得不抬起手,让杀手们撤退。
厮杀之后,受伤的竟然都是自己人,颜如玉毫发无损地负手而立,唇畔还漾着挑衅的笑意。
莫星河侧过身死死盯着昭懿公主,极为不甘地吼道:“刚才不是你说要将他抓来杀了?”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阵恶臭。
昭懿公主已经顾不得尊严了,她艰难地迈着步子走到颜如玉面前,耷拉的眼皮看向他,竟从他眼中读出了嫌恶之色。
“能查到海檬树,也算有些本事。”她的嗓子里像是卡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忽上忽下。
她忽而阴恻恻地笑了:“你喜欢她。”
颜如玉毫不避讳:“是又如何?”
“你可知她身份?”昭懿公主眼底划过得逞的意味。
见颜如玉不答话,她再次笑了。
她看向莫星河:“你说她是公主。一点没错。”
颜如玉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
“公主。”昭懿公主哈哈笑着。佝偻的疯妇站在院中,影子被屋内的光拉得张狂。
她笑得放肆,一边笑一边放着臭气,场面十分诡异。
“十六年前,大荔国破,昭懿公主担忧圣人安危,明明躲了多年,还是悄然回京,却遇到一个在当铺典先圣贴身扳指的宫娥。昭懿公主问她扳指的来历,她说因她腹中怀有圣人的血脉。”
“为报国仇,昭懿公主带走了那宫娥,陪着她生产。原以为是个皇子,不料却是个公主。”
“后来,昭懿公主又仔仔细细调查,才发现国破前先圣早已身体不支,根本不曾宠幸过这宫娥。”
莫星河闻言,脸色渐渐变了:“你不是说,她是公主?”
“昭懿公主拿那女婴反复逼问宫娥,才知道——”昭懿公主顿了顿,死死按着肚子,将腹中恶气排出,再酝酿着说道,“十六年前,国破之时,万勰帝带兵杀入皇宫,强占后宫数十名宫娥。强占之后,就赏一个先圣的物件,以示此女归他所有。”
所以......
昭懿公主用满脸斑驳纵横的褶子,挤出一朵邪恶的、报复的笑:“她是万勰帝的孽种!是你们仇人的孽种!当初丢给刀儿匠,就是要让她受尽折辱过此一生!”
“而你,颜如玉,竟然要为了这样的孽种,给我下毒?现在还要来逼着我给解药?你的爹娘,还有那些枉死之人,会不会从地府里爬出来骂你?唾你?鞭笞你?”
昭懿公主死死地盯着他,声音仿佛如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颜如玉,去杀了她,拿回解药,找到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