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
给莫星河留下一些念想,莫星河还能站在桑落这一边,对桑落没有坏处。
颜如玉捏捏针包,不发一语地揣入怀中,飞身潜入夜色之中。
回到丹溪堂,院中一片灯火通明,几十个大夫忙忙碌碌地连夜制药。
刚开始都是迫于颜如玉的威吓,可一加入制药的队伍,他们又都傻了眼。原以为只是切切药草,或用酒或者醋炮制一番。岂料这制药的法子密密麻麻地写了几页纸,都是闻所未闻的制药之法。
难怪王医正想要盗取药方。这么复杂的法子,谁也没见过,谁都会想要。
颜如玉将针包递给李小川,让他查验一番。李小川嗅了又嗅:“就是泡过不倒翁的针。桑大夫今日不也试过?这个解法只适合刚中毒时,效果远不如扎骨头的那一下。”
说着,李小川皱皱眉,心有余悸地叹道:“就是太疼了。”
颜如玉本就不指望针包能解毒,带回来只是为了求证,以免出了岔子。
进内堂一看,桑落睡得很沉,又退出来找桑陆生。
将桑陆生带到僻静之处,询问当年收养桑落的事。桑陆生对莫星河恨之入骨,便将桑落生辰那日自己如何被莫星河下药的事说了。
“他说是什么公主。”桑陆生摆摆手,“我才不信。颜大人,你说,真要是公主,谁舍得送到我这里来?刀儿匠,说得好听是阉官,其实谁都知道是下九流,天天跟腌臜的肉打交道,给我当女儿,也不怕辱了天家的颜面。”
颜如玉始终想不通的就是这个。
若是前朝公主,不该送到桑陆生身边去。
若是当朝公主,义母当初不就应该杀了她以绝后患吗?何苦留下一个女婴,养上十几年?这报复也未免太晚了些。
整件事透着诡异。
义母为了复仇,借盘盘国和亲公主的名义入宫,与万勰帝相处八年,这八年之间都找不到机会杀人,还要为仇人诞下子嗣,直到皇子死后,义母才找到机会杀万勰帝。
当时圣人也刚出生不久,若为了复仇夺权,义母更应该趁机杀了尚在襁褓中的圣人,芮国必然大乱,义母没有这么做,反而服毒自尽了,却留下一份名单,要鹤喙楼找机会一一铲除。
颜如玉总觉得真相就在那里,却又理不清,抓不住。
他忽然记起廖存远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君之所求,不过‘真相’二字。然,世间万物,岂能只以‘真假’二字论之?真未必是真,假未必是假。”
不论真假是什么,必须尽快找到遗书,否则桑落也会有危险。
颜如玉站在那里想得出神。
桑陆生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粗布袄子,有些紧张地开口:“颜大人,不管什么公主不公主,桑落就是我闺女,她什么也不知道,若有人问起来,请您——”
护着她。
这三个字,桑陆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毕竟颜如玉的身份也经不起查,说不定将来有一日暴露了,反而还要拖累桑落。
黑夜里,他眼眶红着,嘴唇微微颤着,却无人看见,最后双拳紧握,下定决心棒打鸳鸯:“要不,你离她远一些吧。我们桑落活了十六年,前十五年都好好的。”
反正已经说出口了,桑陆生絮絮叨叨地继续说着:“也就这一年,从坐堂看诊开始,祸事就没断过。连大牢都进了好几次。我没什么奢望,只要她平平安安的,将来能嫁则嫁,不能嫁,我也能养活她一辈子。升官发财这种事,桑落不稀罕,她就想当个普普通通的大夫——”
颜如玉闻言眸光沉沉,眉头紧锁:“你错了。”
桑陆生一愣。哪里错了?
“她不想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她想当的,是一个名垂青史的大夫,古往今来第一女大夫。”
否则,她何必让杨七郎满街大喊那治病的心咒?何必以身设下“神油”局,等着闵阳等人自投罗网?何必在直使衙门的地牢里,弄那么多囚犯种下鱼口病的病苗。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悄无声息,而是声势浩大。
治的是难以启齿的病,她却希望人尽皆知,人尽敢言。
她想揭开所有人的遮羞布。
所以,他鼓动汲县灾民进京进贡,进献万民书,将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颜如玉对上桑陆生惊愕的眼神:“我知她所想,亦能助她所求,更能护她安稳。”
又补了一句:“其他人,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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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时,太妃就起来梳洗了。
叶姑姑捏着篦子蘸了玉兰香油替她盘发,看见乌发之间闪着丝缕银光,也不敢做声。取来衔珠凤头金钗来,一点点绕在头上。
“颜如玉这两日怎么了?”铜镜里的太妃容颜依旧,看不清头顶的银发,挑了一对耳环比在耳畔,“是腿又不好了?”
叶姑姑不愿回答。
太医局的线人来报说桑医官病了,颜如玉守在丹溪堂不肯离开。正好有个病患需要见桑医官,就趁机将太医局的几十个当值的太医、医正、医官尽数弄到了丹溪堂去。
说是还以权压人,拿出案牍库里的卷宗,当场发落了一个医正和一个医官。
当真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嗯?”太妃从铜镜里看叶姑姑。
叶姑姑回神,将金钗彻底固定好:“颜大人告假两日,想来明日就能回朝堂议事了。”
太妃抿着唇笑了:“再过十来日,他就满二十一了。哀家也想着赏他个什么,也不好太郑重其事。”
叶姑姑胡乱应了一句。
太妃忽地咳嗽起来,好在有了桑落给的药,她已不太需要夹紧双腿憋着。
叶姑姑端来川贝梨汤给她喝了润喉,一个宫娥弓着身子跑进来:“太妃,太医令吴大人来请平安脉。”
这么早?
叶姑姑拧着眉,想着丹溪堂发生的事,心中顿觉不安,下意识地开口道:“太妃正要与圣人朝议去,这会子来请什么脉,让他朝议之后再来吧。”
“无妨——”太妃抬起手,“诊脉耽误不了什么。请吴大人进来。”
很快,吴奇峰提着药箱进来了。先跪在地上行礼,再起身跪在太妃身侧,从药箱中取出脉枕和丝帕:“微臣为太妃请平安脉。”
“你今日倒来得早。”太妃将手腕递了过去,放在诊脉上。吴奇峰搭上丝帕再按住脉搏。
不过片刻,便松开手道:“太妃身子康健。只是肺火稍旺,微臣一会开个清肺热的药方,吃上三日即可痊愈。”
太妃微笑着点头。
叶姑姑连忙上前要带着吴奇峰离开,吴奇峰却不肯,仍旧跪在太妃面前:“微臣恳请太妃为太医局做主。”
太妃唇边的笑意渐渐凝固,收回手腕问道:“何事?”
吴奇峰道:“绣衣指挥使颜大人仗着官威,将太医局大小官员二十三人,尽数弄到丹溪堂中,为桑医官一人制药,一夜未归,微臣今晨入宫前,太医局竟空无一人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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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备胎总有清醒日的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