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语气难得地带上一丝淡然:
“而且,你其实也不必觉得是你的存在妨碍了我履行那可能的职责,更不必感到什么自责。从百年前起,我就已是流放之身,被囚禁于此。我早已一无所有,失去了一切,这种情况之下,哪还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使命?”
迷离着那碧色的眼眸,她轻轻的挥了挥手,仿佛拂去尘埃:
“以伪躯在森之国漫步的做法,其实也不过是我拿来排解这漫长囚禁所带来的无聊苦闷的手段罢了。之前跟你提过的什么流浪、被过往的誓言所诅咒、排除威胁......呵,这种说法其实也不过是我自己随口编造、自娱自乐的‘设定’而已——就像你那样。”
话音落下,她重新与诺特四目相对,那绝美的面庞上漾起一抹浅淡笑意:
“就像你故事里那样——用预言者的身份,让伊芙琳对你稍稍放下心防。”
起初听着蒂亚莉丝的话,诺特脸上还掠过一丝理解。可当他听到最后的那句,他那松弛下来的眉头却骤然紧锁。看着蒂亚莉丝那仿佛等待他上钩的神情,诺特心知肚明:这是她故意设置好的话题,这是她故意抛出的诱饵,这是她故意设置好的陷阱。
而她之所以设下这个陷阱,想来便是因为在之前听故事时,自己那“预言者”的身份勾起了她的兴趣。更关键的是,当讲述伊芙琳可能的悲戚未来时,自己脑海中也浮现出了蒂亚莉丝她的“悲戚未来”,那时自己流露出的那一丝自责,恐怕也没逃过她读心的能力——被她记下了。
就是,虽然无法确定她通过读心究竟知道了多少,更猜不透她此刻抛出这个话题的真正目的,但诺特明白,在蒂亚莉丝面前,如今的他避无可避。在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后,他坦然迎上她的目光:
“蒂亚莉丝,你对我这‘预言者’的身份怎么看?一个诉说可能未来、又讲述本不应知晓的过往之事的家伙......在你眼里,是可笑的骗子,还是......罪该万死的混账?”
然而,蒂亚莉丝的反应出乎意料。她脸上并未浮现诺特预想中的变化,反而先露出一丝的困惑,像在斟酌词句,随后才又浮现那淡淡的笑容:
“看法?倒也说不上。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罢了。若非要我评价你‘预言者’的身份,那也只能借用典籍里的观点了——”
她顿了顿,语气平静无波:
“那便是你不过只是个被‘魔鬼的恶作剧’所捉弄的可怜虫罢了。就像是其他疯疯癫癫的预言者一样,脑子里被塞进了本不该存在的世界,灌入了不应有的记忆,以各种扭曲的形式,瞥见了这个世界可能的某个碎片。仅此而已,别无特别。”
蒂亚莉丝的回答如同一盆冷水,浇灭了诺特紧绷着的神经。他本已做好被掐住脖子的准备,结果却换来这番评价,反倒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滑稽的小丑,或是舞台上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徒留一声叹息。
根据她的回答,结合降临此世后的了解,诺特其实非常清楚:在这个世界的过去与现在,存在着许多与他相似的“预言者”。他们都知晓一些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只是对“原先世界”的认知各不相同。而“魔鬼的恶作剧”,正是世人给予他们这类存在的评价。
最初看到那些详尽记录和描述时,他甚至动摇过,开始质疑自己那所谓的“前世”是否真实。
可事实是,在接触这些情报之前,他也清晰地记得——他为了让自己笔下的世界更富戏剧性,他亲手添加撰写了“预言者”的设定:无数来自不同世界的灵魂穿越至此,开始了属于自己的故事,而这种设定不仅出现在这个“无光之地”的时代,甚至在远古诸神并存的纪元,也从未断绝。
面对这些摆在面前,恍若铁证般的情报,诺特也曾深陷迷茫:眼前的世界究竟是笔下设定的自行推演,还是自己的大脑被强行植入了虚假的记忆?
他困惑着:究竟是只有眼前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两个世界皆为真实?为了不被这漩涡般、可能没有结论的疑问吞噬,过去的他选择了逃避——将迷茫与困惑深埋心底,把一切答案都草率地归咎于“世界的自行推演”。
如今,蒂亚莉丝这番直白的话语,无异于将他刻意掩埋的困惑血淋淋地挖出,摆在眼前,逼他直面。对此,他也只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望向眼前的蒂亚莉丝,抛出了那个自己准备好的沉重疑问:
“蒂亚莉丝......如果我告诉你,再过几年,这漫长的囚禁会将你彻底逼疯,让你沦为......只知毁灭的灾厄怪物......你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