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殊途(2 / 2)

张君宝忽然跪地,白发垂落遮住沧桑面容:“老衲今日不谈治国,只问陛下本心。还记得皇觉寺敲钟时,您说‘愿天下再无饿殍’吗?”

殿内死寂如坟。朱元璋想起昨夜梦见的濠州乱葬岗,无数白骨从地下伸出,每只手都抓着他的龙袍。他猛地起身,腰间玉带勾翻了案上茶盏:“够了!朕是天子,天子要做的是让江山永固!你若再啰嗦——”

“老衲懂了。”张君宝叩首三次,起身时从怀中掏出泛黄的《九阳真诀》,内页夹着片干枯的银杏叶,正是平江府初遇时所赠,“当年老衲误判天数,只道陛下是‘持剑安民’之人,却忘了——”他望向殿外被夜枭惊起的鸽群,“剑可护民,亦可伤民。”

三日后,太和山传来消息:邋遢道人张君宝于天柱峰下结庐,挂单武当,自称“三丰”。朱标冒雨赶去时,只见到草庐壁上用炭笔写着:

“龙入深海需藏爪,道在人心不在山。”

少年皇子抚着字迹落泪,忽闻山后传来钟磬声,却见张三丰携一童子采药归来,道袍上沾着晨露与山花,竟比在朝堂时清瘦了许多。

洪武二十五年,朱标病逝前一月,曾托人给张三丰送去幅画:江上一艘渔船,渔夫却在船头晒书,船尾养着一群鸭子。张三丰望着画中“稻花香里说丰年”的题字,忽然在画角补了朵流云,云隙间隐现太极双鱼。

朱元璋收到这幅画时,正握着蓝玉案的处决名单。他盯着画中渔夫的草帽,忽然想起张君宝最后一次见他时,曾说“陛下看这江山,是铁桶还是鱼塘?铁桶虽牢,却困死了活水”。他颤抖着将画贴在《大诰》之上,却见墨迹未干的流云渐渐晕开,竟似当年鄱阳湖上的漫天火光。

永乐年间,有人在武当金殿见过一位百岁老道,能徒手接落雪成球,掷出后化作白鸽飞去。道童说师父常望着南京方向出神,腰间总挂着半块断剑——那是当年朱元璋所赐龙泉剑的残片,剑身上“奉天”二字已被摸得发亮。

而此刻,太和山巅的云雾中,张三丰望着山下新垦的梯田,忽然对弟子们说:“当年我教那位陛下‘以柔克刚’,却忘了——”他拂尘轻挥,满山松涛竟化作《大风歌》的旋律,“刚柔本一体,如阴阳相济。只是有人执剑太久,便忘了握剑的手,原本该用来扶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