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延年不再多问,转身离开牢房。周寺正跟上来,低声道:\"少卿,此案可算结了?\"
许延年眸光深沉如潭水:\"先关着她,再查查她的底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周寺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走出大理寺,夕阳已西沉,他站在阶前,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眸中思绪翻涌。
钱莫娘的供词看似合理,可她的慌乱、那支珍珠银簪,还有提到冯健仁时异常的反应...似乎仍有未解之处。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在眉心形成一道浅浅的沟壑。
但眼下,证据确凿,大理寺众人皆以为真凶已获。唯有许延年,仍觉得此案背后,或许另有隐情。
他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眼神愈发深邃。远处的暮鼓声传来,在长安城上空回荡,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
长安城晴空万里,暖阳洒在大理寺门前的青石板上。许延年刚踏入衙门,便听见前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夹杂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他眉头微蹙,加快脚步。
\"大人!\"周寺正匆匆迎上来,额角沁着薄汗,\"冯健仁来了,正闹着要见您。\"
许延年眸光一沉,大步走向正堂。院门外,冯健仁一身素白丧服,发冠松散,跪在一辆板车前,车上整齐摆放着五具棺木,白布覆盖,隐约露出轮廓。他捶胸顿足,哭得声嘶力竭:\"晚棠!我的孩子们啊!你们死得好惨啊!\"
围观的人群里,几个妇人跟着抹泪,一个卖胡饼的老汉摇头叹息:\"冯掌柜真是可怜,一家子就这么没了……\"
许延年站定,目光扫过冯健仁的脸——虽哭得涕泪横流,可那双眼睛却不见多少悲恸,反而隐隐透着一丝焦躁。他缓步上前,沉声道:\"冯掌柜,这是何意?\"
冯健仁猛地抬头,膝行几步抓住许延年的袍角:\"许大人!钱莫娘既已认罪,为何还不处决?我妻儿冤魂难安啊!\"他嗓音嘶哑,可面色却红润,连眼下昨日的青黑都淡了许多。
许延年不动声色地抽回衣摆:\"案子尚未审结,冯掌柜且先安葬家人。\"
\"不!\"冯健仁突然拔高声音,引得围观百姓一阵骚动,\"凶手一日不伏诛,我妻儿便一日不入土!\"他猛地掀开最近的一具棺木上的白布,露出里面小女孩苍白的脸,\"大人您看,晨瑶才六岁啊!她最怕冷了,如今却……\"说着,他又嚎啕大哭起来。
人群中传出几声抽泣,一个年轻书生愤然道:\"大理寺既已抓到凶手,为何还要拖延?莫非其中有什么猫腻?\"
许延年眸光微冷,扫了那书生一眼,对方立刻噤声。他转向冯健仁,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冯掌柜,按律法,钱莫娘需经三司会审,待罪证确凿,方可定罪。你且先回去,待——\"
\"我不走!\"冯健仁激动地站起身,脸上泪痕未干,却隐隐透出一丝狠色,\"大人今日若不给我个交代,我便日日带着妻儿棺木来此!让全长安的人都看看,大理寺是如何包庇凶手的!\"
许延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却依旧神色不变:\"冯掌柜若执意如此,本官也不阻拦。只是春日渐暖,尸身久置恐有不妥。\"
冯健仁表情一滞,随即又哭嚎起来:\"我的晚棠啊——\"
许延年不再多言,转身入内。赵主簿跟上来,低声道:\"少卿,这冯健仁闹得也太过了,要不要……\"
\"让他闹。\"许延年淡淡道,\"派人盯着他,看他接下来去哪。\"
---
一连三日,冯健仁果真每日辰时准时带着棺木到大理寺门前哭闹,引来无数百姓围观。他哭得凄惨,可每当人群散去,他便立刻收敛悲色,甚至有时还会与身旁的小厮低声说笑几句。
第三日午后,许延年站在衙门的阁楼上,远远望着冯健仁指挥仆人将棺木抬上板车。许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大人,查到了。冯健仁这两日除了来大理寺闹,还去了西市的锦绣庄和永兴坊的别院,夜里……还悄悄去了平康坊的醉仙楼。\"
许延年眉梢微挑:\"醉仙楼?\"
许义压低声音:\"是,而且叫了两个歌伎作陪。\"
许延年眸色渐深。正说着,忽见冯健仁从袖中掏出一块锦帕擦了擦脸,那帕子质地华贵,绣着金线海棠,与他一身的素白丧服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他擦完脸后,随手将帕子递给身旁的小厮,那小厮竟直接塞进了自己袖中。
\"去查查那块帕子。\"许延年道,\"另外,再查查冯健仁近半年的行踪,尤其是他与钱莫娘是否有过来往。\"
许义领命而去。许延年转身下楼,正遇上匆匆赶来的周寺正:\"少卿,钱莫娘在牢里闹着要见您。\"
---
大理寺地牢阴冷潮湿,钱莫娘蜷缩在角落,原本姣好的面容如今憔悴不堪。见许延年进来,她猛地扑到栅栏前,手指死死攥住木栏:\"大人!民妇冤枉啊!那火不是我放的!\"
许延年负手而立,神色淡漠:\"你既已认罪,为何翻供?\"
钱莫娘浑身发抖,眼泪簌簌落下:\"那日……那日我吓坏了,怕受刑,才胡乱认的。可我回去后越想越怕,那火真不是我放的啊!\"
许延年眸光微动:\"那你为何有沈氏的簪子?\"
钱莫娘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是……是冯掌柜给我的。他说……说只要我认罪,就给我一笔银子让我离开长安……\"
许延年眼底闪过一丝锐光:\"继续说。\"
钱莫娘瘫坐在地,声音细如蚊蚋:\"三个月前,冯掌柜在平康坊认识了我,后来……后来便常来找我。他说他夫人性子悍妒,待他不好,总想休了她……\"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那日他找到我,塞给我那些首饰,说让我先认罪,等他料理完丧事,就接我进门……\"
许延年沉默片刻,忽然问:\"你可知道,他为何急着要你认罪?\"
钱莫娘茫然摇头。许延年不再多言,转身离开。走出地牢,他站在石阶上,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眸中思绪翻涌。
钱莫娘的话未必全真,但冯健仁这几日的表现,确实蹊跷。寻常人丧妻失子,哪还有心思去平康坊寻欢作乐?更何况,他口口声声要让妻儿入土为安,却偏要拖着尸身四处招摇……
正思索间,许义匆匆赶来:\"大人,查到了!那块锦帕是醉仙楼歌伎的物件,而且……\"他压低声音,\"冯健仁上月曾秘密变卖了一批货物,所得银两却未入账。\"
许延年眸光一冷:\"继续查,尤其是他与沈氏的夫妻关系。\"
夜幕降临,大理寺内灯火亮起。许延年独坐案前,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若冯健仁真与此案有关,那他的动机是什么?钱莫娘又为何甘愿顶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