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镜台前照往生,悲唶幽途无归程。
魂落身堕三恶道,何处可闻涅盘声。
次日清晨,义军于城中歃血誓师完毕,鱼蔓云与杨玄瑛领了五千人往北奔芜湖港而去,刘元进与王婉儿则着主力三万精利步骑,于外号称十万,进军南陵。此刻据闻王世充淮南军主力不过一万余人,这人数上义军还是占了优势。而义军行进途中,又得前线流星探马来报,王世充将兵营于南陵南部山野,刘元进便于距王世充主营十余里外的南陵北部下寨扎营。此后王世充遣兵马前来搦战,两军小战一次,可义军士气低落,应敌者铩羽而归,虽然死伤人数无伤痛痒,可对义军士气打击却是雪上加霜。
军中上下一副灰心丧气模样,刘元进瞧在眼里,亦是心神不宁,是夜他唤来王婉儿欲再议军事。而王婉儿入帐之时,见刘元进正自闷闷不乐地自斟自饮,她便说道:“大哥这酒恐怕也退不了敌兵。”刘元进唉声叹气说道:“连日来夜夜梦见管老弟化作厉魂,前来索命。如今我军士气低落,这一仗恐怕凶多吉少,真是好一个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王婉儿忽然走上前去,夺下刘元进手中酒杯,严肃说道:“大哥不是隋师对手,不如就此散去众人,罢兵熄火,免得教手下军士与百姓受这无妄之灾。”话虽如此,可就是刘元进肯罢兵息战,隋帝又岂肯放过他。想着当初自天目山起义以来,直至控制江东,意欲称帝,宣城内一番荣华浮上心头,龙袍龙椅曾在眼前恍若触手可得,如何教刘元进甘心服输。再一想到毕竟自己还控制着江东,莫说这里尚有主力三万余人,远胜王世充的淮南军,其身后还有吴郡、会稽、建安等几郡数万人马作后盾,此时言败,为时尚早。想到此处,刘元进猛地一拳重重锤在案上,站起身来,铿锵说道:“当初南阳形势如此恶劣,尚可反败为胜,我乃大罗天玉清元始天尊亲授真命天子,此刻仍占据上风,怎可如此轻易服输!”说罢转头于王婉儿道:“王姑娘足智多谋,应有破敌之策吧。”王婉儿见状,幽幽叹了口气,扭过头去,无可奈何地说道:“明日巳时,五行属火,可用火攻。大哥前去叫阵,人各持茅,籍着北风,因势纵火,可破敌兵。”刘元进听罢,仰天一阵狂笑说道:“好!当初以猛水淹灭了鱼俱罗,今日就再用这烈火烧尽那王世充!”
再说此刻北路鱼蔓云、杨玄瑛二人正前往芜湖港,她二人虽是女流,却都是将门之后,虎父无犬女,自小耳濡目染,亦熟谙领兵之道,故此带起兵来毫不含糊。尽管此前有消息说王世充占了芜湖港后,只留了千余人戍守,其主力尽往南陵而去,芜湖港守备略微薄弱,可谨慎期间,二人行至半途,还是宿营了一夜,派出斥候前往芜湖一带打探,确定并无大将驻守,这才放心于次日早间拔寨而去,准备一口气夺下芜湖,截断王世充的归路。
岂料时至日上三竿,鱼蔓云这一路人马正接近芜湖之时,忽闻大军两侧山丘上鼓声大噪,呐喊声起,不待义军士卒吃惊,左右已有两路隋兵冲杀出来,张弓搭弦,一时间箭如蝗群螟灾,铺天盖地,直吞义军而来。鱼蔓云与杨玄瑛见状,知道中了隋兵伏击,仓促间举起一枪一槊拨挡乱箭。好在两人武艺不俗,枪槊舞在半空密不透风,这阵乱箭倒也伤她二人不得。不过手下军士突然遭伏,惊慌应战,手忙脚乱,却让隋兵射杀了不少。
强劲流箭一阵射过,稍做缓和,隋兵便围着义军冲撞上来。但这边箭雨稍弱,杨玄瑛得了喘息,忙于鱼蔓云说道:“我军中伏,不易于此久战,杀出去为上。”鱼蔓云应声说道:“好,妹妹随我一同往东北去,先脱出隋兵伏圈。”说罢她手中长枪一抖,大声娇叱一声,已率先向隋兵阵中杀去。杨玄瑛也不甘落后,也是四野战鼓齐擂,穿云裂石,铿锵金钺争鸣,回山转海,教她心中又泛出董杜原上那场鏖战惨烈情形,腥弥荒原,血浴苍穹,李子雄箭射五牙战舰、韩世锷力拔六合板城、杨玄感单骑夺路突围,悲歌慷慨,壮气激昂,只是时过境迁,此刻再置身其情其景中,心里竟不知觉地已无当时那种怯弱灰心与伤痛绝望,只剩满身沸腾热血,激起她胸中波澜起伏,心潮澎湃,只见她抖擞精神,提起金槊,迎空一挥,亦娇叱一声,策马紧跟鱼蔓云迎隋军冲去。
杨、鱼二人一马当先,勇往直前,冲锋陷阵,教义军兵将大为鼓舞振奋,群威群胆,亦如猛龙出海,恶虎下山,一鼓作气冲上前去。义军卯足劲势,猛攻隋兵围圈东北,又有鱼蔓云、杨玄瑛二人在左右前头开路,隋兵一时间为其锋芒压制,竟也难以抵挡。未几,此处接战隋兵纷纷退败,围圈硬是教义军给强行扯开一道口子。
鱼蔓云与杨玄瑛冲在前头,刚刚杀出围圈,哪知忽然迎面一人一骑缓缓走上前来,横杵立马,拦住去路。那人一身金甲灿烂,神光四射,夺目耀眼,不正是宇文博,杨、鱼二人见之,同是惊呼一声。而此刻,宇文博骑在马上,倒握金杵,盛气凌人,这模样教杨玄瑛见了,一如当日洛阳城中御龙桥头情景再现,立刻让她心凉了半截。不过鱼蔓云吃惊过后,却策马迎上前去,仗枪一指,冷冷说道:“原来真是宇文将军,小妹还以为认错了人。”宇文博还不忍与之为敌,便说道:“大帅之事,总会水落石出,在下亦答应过定给鱼姑娘一个交待,鱼姑娘又何必投那些反贼?”鱼蔓云哼了一声说道:“当日宁国驿馆,小妹说过,你我终有一日要刀戈相向,届时小妹定不会手软,将军也无需顾念旧情,不知宇文将军可曾忘记。”鱼蔓云这一席话,反道又叫宇文博想起了当日宁国驿馆中香罗萦身,软玉在怀之情形,一时间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想那日在避雨台前,杨玄瑛一曲“十面埋伏”能惑得隋兵个个走火入魔,连司马德戡这等高手也不例外,却不能蛊动宇文博分毫,但当下鱼蔓云一句话,竟教宇文博眼神中那一如即往的泰然镇定荡然无存,杨玄瑛不知道宁国驿馆的事,她瞧在眼里,不禁有些诧异。而此刻鱼蔓云见宇文博并不答话,知道他心生犹豫,便说道:“小妹此生誓杀杨广,宇文将军不必犹豫了,尽管放马过来。”说着她提马向前一跃,手起一枪,恶狠狠地直刺过去。宇文博正自迟疑不定之间,乍见利枪刺来,忙举杵相迎,“铿”地一声,正撩开鱼蔓云的长枪,他又说道:“鱼姑娘这又是何苦。”鱼蔓云说道:“杀父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宇文将军要不闪开,要不全力应战!”说话声中,她忽忽地连刺数枪,招招显出她欲报血海深仇之决心,直指宇文博要害而去,丝毫不留余地。
面对鱼蔓云一番攻势急如暴风骤雨,宇文博也无可奈何,只得举起金杵将其一一化去,却迟迟不还招,显然是处处让着她。杨玄瑛在一旁看了,满心不是个滋味,毕竟洛阳城内,断云峪下,宇文博与杨玄瑛交手之时,都是步步紧逼,伤人破阵,毫不容情,这心底妒意一起,不禁教她黯然神伤。也就此时鱼蔓云转头于她说道:“妹妹愣着做甚,还不来助阵!”杨玄瑛闻言方回过神来,四周铁马金戈轰烈之响依旧,才知眼下仍在你死我活的沙场之上,若不逼退宇文博,根本无路可去。于是她一咬牙,挺起短槊,只指宇文博,纵马向前跃入战圈,便夹击宇文博而来,三骑人马,立时斗作一团。宇文博本就无心接战,金杵挥动,只是护住自己,挡开两人一枪一槊。转眼三人斗过数十回合,鱼蔓云与杨玄瑛仍未讨到半分便宜,不禁都是暗自心惊,若非宇文博未尽全力,恐怕她二人早已落败。
三人还走马灯一般打得难舍难分,而这边义军突围遭阻,又被隋兵围上前来,首尾夹击,隋兵枪阵亦是将义军割散开来,一一击破。眼看义军落败在即,可眼下合力仍难将宇文博逼退,鱼蔓云与杨玄瑛甚是心焦,却也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看着大势颓去。尽管如此,可鱼、杨二人手下仍是丝毫没有减缓,左右两骑紧紧缠在宇文博身旁,一枪一槊,此起彼伏,呼啸而来,若狂风恶浪,迅电奔雷。
鱼、杨二人越打越急,越战越勇,宇文博明白她二人不会轻易就此收手,亦觉再纠缠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他猛然一挥金杵,向前扫去。此前鱼蔓云与杨玄瑛轮番连攻,宇文博都只是一味接招,如今突如其来得还了一招,教她二人都是大吃一惊。宇文博杵重力沉,她二人都是见识过的,如何敢去硬接,两人双双纵马向一旁闪去。可宇文博这下看似凶猛骇人,却是徒有其表,有华无实,不折不扣的一个虚招,一将她二人迫退,宇文博立刻就收回了金杵。鱼蔓云与杨玄瑛被他一击逼退,刚刚站定,正欲冲上前来再战,哪知宇文博竟然跃出战圈,叹息一声说道:“不必再打了,芜湖港落于谁手,根本无关战局,二位姑娘要不要去,自行决定,在下亦不会再阻拦。”他说罢挥手示意,远处金声即鸣响起来,宇文博调转马身,背着她二人,头也不回地离去,这正是:
风月一场债,爱恨两交织,
儿女情长处,英雄气短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