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长夜更深无人寐 情火痴中沦溃心(2 / 2)

紫鸾记 桫椤双树 4180 字 7天前

说到智勇双全之人,义成公主自然首当其冲地想起了侍卫长矣今,可此事乃是大隋与突厥之间的国事,以矣今的身份立场,找他只会让其陷入难堪,义成公主又于心何忍。可除矣今之外,想义成公主本是孤身一人来塞外大漠,远嫁番邦异族,身边时常往来的,除了可汗便是几个女仆,这紧要关头又去何处找个智勇双全的人来担此大任,王婉儿这一席话,立刻叫义成公主哑然无言,直愣在那,冥思苦索起来。

义成公主好一番殚精竭虑,可心思费劲,也想不出可遣谁往隋营过去,心焦火燎之间抬起头来,忽见坐在对面的王婉儿,如瞧着救星一般,引颈切盼。也是当初王婉儿潜入刘元进寨中,分化管崇与刘元进内斗致死,虽是奉命行事,可毕竟管崇自刎情形太过可怖骇人,教她始终难以挥去,再加上目睹了父亲王世充在黄亭涧坑杀三万手无寸铁的降兵,令人发指,王婉儿这才一人夜奔出走,而她离开吴会后,也算过了一番自在逍遥,无拘无束的日子,时日好不容易有些冲淡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可如今又要她再卷入纷争,王婉儿不禁犹豫起来,底下头去,默默避开了义成公主的目光。

义成公主见王婉儿并不答话,忽然起身拜倒在地,声泪俱下哭诉道:“此事思来想去,也只有王姑娘足以胜任,还请王姑娘解囊相助。”王婉儿见状如此,顿然手足无措,赶紧起身去扶义成公主,说道:“公主如此,可是折杀小妹啊。”义成公主涕泪雨下,怨声说道:“我自知王姑娘并非汉人,如此相求甚是冒昧,可如今乃是我大隋存亡绝续之时,情急之下别无他法,还恳请王姑娘答应此事。”王婉儿左右为难,无所适从,只得慌乱说道:“公主还请起身再说话。”义成公主好不容易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又岂肯轻易松手,依旧伏在地上,恳切说道:“据闻令尊也在朝中为官,在江南平叛有功,被圣上封为郑公,还请王姑娘看在令尊面上,出手相助。”义成公主提起江南平叛之事,又隐隐戳着王婉儿心中痛处,自己在江南的那些作为,曾诓瞒过这么多人,可不知何时起,连自己似乎也给一带骗了进去,王婉儿如今再想起那些人那些事来,亦分不清这其中感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尤其是广陵过江,焦山夜宿,延陵闯寨,总教人意惹情牵,又催人心生愧疚,不禁自言自语般地哀声说道:“小妹若是走了,留下杨妹子一人在这大牢之中,又该如何是好。”义成公主一听这话,便知此事有了转机,赶忙说道:“王姑娘若是愿意去隋营报信,我在此亦会不遗余力设法助杨姑娘脱身。王姑娘请放心南去,若杨姑娘在汗国有个三长两短,我必会以死谢罪。”王婉儿听罢,又见义成公主这番殷切,至此终还是耐不住义成公主所迫,叹了一口气说道:“公主请起,事不宜迟,小妹这就启程往隋营去面见圣上。”眼见王婉儿应承此事,义成公主立刻破涕为笑,说道:“王姑娘这恩德,来世为牛为马,我也定当回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又言道:“王姑娘此去隋营,一路险阻重重,还当自己小心。这是当年我出塞时先帝御赐的云绀琉璃佩,当今圣上也会认得,王姑娘将这玉佩带在身上,危难之时,或许会有些帮助。”王婉儿苦笑一声,接过玉佩,便辞了义成公主而去。

王婉儿出了义成公主帐来,在牙庭大营着人一打听,知道如今隋帝北巡大军已出雁门,正往楼烦而去,这便收拾行囊,挑了一匹快马,急匆匆地星夜往营外奔去。而此刻牙庭大营外西山之中,阴风饕啸,腐气蓬勃,突厥汗国关押钦犯死囚的大牢,即在山中一面峭壁之上的狼荒洞内。杨玄瑛与独孤彦云二人被关入两个相邻石室凿成的囚室之内,各自倚着冰凉的石壁,仰望着青黑室顶,冥思苦想,却都苦无脱身之法。

北地严冷山风自洞口呼呼劲灌入内,掠过囚室前的铁栅栏,教杨玄瑛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耐不住这凄凉寒气,杨玄瑛只得蜷在石室一角哆嗦。正此时忽闻独孤彦云在石壁那头唤着她的名字,杨玄瑛应了一声,又听独孤彦云问道:“杨姑娘可无恙?”这语带关切,带着一股暖意,忽自阴冷风中而来,教杨玄瑛禁不住顺着声音摸去,却只触着潮湿冰冷的石壁,霎时教她觉得这番温情,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依旧如此渴望而不可及,始终不属于自己,心中顿生凄苦悲切,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独孤彦云见杨玄瑛不曾答话,更是担忧,又急切唤了她数声,终于听她说道:“独孤公子放心,小妹无恙。”独孤彦云这才放心下来,继续说道:“杨姑娘不必担心,叶护叱吉设既然揽下此事,如今又有需于虬髯大哥,应该不会为难我二人。”杨玄瑛怨声说道:“这偷鸣镝之人,多半是叱吉设指使,就怕虬髯大哥没有防备,教叱吉设趁此次可汗南征之机取而代之,以叱吉设的脾性,事成之后必会来灭口。都怪小妹执意留在五原,却又没早看破叱吉设的诡计,连累了独孤公子。”独孤彦云说道:“虬髯大哥与李靖兄弟都是心思慎密之人,定然不会让叱吉设得逞,杨姑娘不必胡思乱想,空自担心。”话虽如此,可独孤彦云明白杨玄瑛所说不无道理,心中亦无底气,无非觉得此时若是自己再露出怯意慌乱,两人更是死路一条,独孤彦云也只得强自镇定,沿着石室查探一圈,又思索起脱身之法来。

独孤彦云正想的出神,忽然又听杨玄瑛说道:“听说曹子建那篇'洛神赋',原名'感甄赋',乃是后来魏明帝曹叡为避母讳,才改成'洛神赋'的,独孤公子博学多闻,可知是否确有其事?”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教人摸不着头绪,独孤彦云一愣,如今两人间隔着一层石壁,他看不出杨玄瑛此刻神情,自然也不敢随意揣度这句话其中含义,思来想去,只得小心翼翼说道:“在下才疏学浅,也不知此事真伪,杨姑娘不必胡思乱想,在下定会想出个让你我安然脱身的法子。”可独孤彦云又怎知杨玄瑛独处深黑囚穴,骤生孤苦寂寞的感觉,催人惶恐万状,竟远胜于对生死境况的担忧。此时杨玄瑛摸着石壁,听了独孤彦云这番回答,只觉一股寒流自手心涌入,顷刻注满全身,教人通体冰凉,恍若董杜原上孤立无助的情形再现脑海,一时间,那些强压在心底深处的过往又俄然映入眼帘,揪心酸鼻,催人欲泪。

正这时遥遥传来一阵脚步声打碎大牢寂静,显然有人正走近过来,竟是叶护叱吉设与军师史属胡悉两人。他二人走到囚禁独孤彦云的牢笼门口,停下脚步,史属胡悉走上前去对独孤彦云说道:“叶护大人来探望你了。”独孤彦云哼了一声说道:“叶护大人明知大汗的鸣镝下落何处,为何如此故弄玄虚?”叱吉设一本正经说道:“两位贵客稍安勿躁,如今只需二位修书一封前往马邑,在下定可保证二位平安离开此处。”独孤彦云冷冷说道:“即使叶护大人有我书信在手,恐怕虬髯大哥也未必会按着叶护大人的意思去做吧。”史属胡悉在一旁插嘴说道:“两位放心,只管修书,叶护大人有你二人性命在手,料虬髯客不会不从。”叱吉设佯叱史属胡悉说道:“瞧军师这话说的,二位都是贵客,如今只是委屈一下暂居在此而已,莫要吓着两位贵客了。”说着一挥手示意下人端上笔墨,递入牢内,转头又对独孤彦云说道:“大汗有吞并中原之心,此事若成,大汗与隋帝两败具亡,与你我都是有利之事,独孤公子何乐不为。独孤公子只需在信上写明,如今深陷囹囫,大汗对你二人窃符之事深信不疑,只有他借着大汗与隋帝交战之机,趁乱斩杀大汗,你二人方有活路,如此即可,其余之事,不劳二位费心了。”

独孤彦云听了叱吉设这番话尚未作答,隔壁囚室的杨玄瑛已然按耐不住,愤愤说道:“叶护大人以此卑劣手段得到汗位,又怎能容我等详知内情之人活在世上,此书修与不修,都是死路一条,还修它作何?”史属胡悉听罢一阵淫笑说道:“杨姑娘花容月貌,沉鱼落雁,在我汗国,可是有诸多军士垂涎已久啊!”杨玄瑛听罢恼羞成怒,啐地一声骂道:“你这两个无耻之徒,必然不得好死。独孤公子不必忌惮,若他再如此相逼,小妹定然咬舌自尽,以死守节!”史属胡悉装腔作势说道:“杨姑娘如此刚烈,只怕孤独公子心中会有不舍吧。”说罢与叱吉设两人同是仰天狂笑起来,只教杨玄瑛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冲破牢笼,将他二人千刀万剐。而独孤彦云听到此处,亦是发指眦裂,咬牙切齿,却也无奈绠短汲深,束手无策,犹豫了好一阵,独孤彦云终于忍气吞声说道:“几位不必说了,这信在下现在就写。”这正是:

乱祸起萧墙,同室抡刀枪。

莫叹人情冷,自古成者王。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