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皇帝兄长在伪周贼子的胁迫下于蒲州城自刎殉国的消息,快速的传遍了蒲津渡,与此同时一支传讯用的特快小船逆流而上,火速将消息传送至太原。
葬礼完后,李唯没有返回蒲津渡,而是原地等候大军压境,同时于帐中更衣。
古代的内侍需要掌握的专业技能很多。
皇帝身边,若是没有专门的女官,那内侍就需要兼顾起服装师的穿搭职能。
什么该穿,什么不能穿,也都是有讲究的。
李唯给李显的定调是兄长。
同时还希望通过服饰来表达对兄长的哀思。
没脑子的直接给皇帝穿身素服,第二天他认的那些干儿子也就可以给他穿素服了。
李唯未再着甲。
一身玄色暗纹素缎圆领袍,素缎织暗纹云气纹,纹路仅通过织造凹凸显纹,上面并无彩绣。
衣裳外层为玄色,内衬是月白色,外披鸦青褂子,仅左肩上有用银线暗绣的北斗七星,意为天子代天巡狩。
脚踩素缎乌皮六合靴,靴筒以乌皮压制暗纹竹节,喻气节一语双关。
幞头以乌纱为底,表面涂素漆,去掉了一切鎏金装饰,后垂两条素白丝带。
头饰仅一支墨玉雕刻螭龙首,去其龙睛镶嵌,仅留轮廓。
李唯的穿着早就不是为自己样貌而服务了,他的一言一行都有着政治意义与象征。
古人多含蓄。
与现代普通人的思维略有不同。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这是一首在唐代被痛斥庸俗、掉价的求职信。
太直白了,太不体面了。
文人自诩隐士,不是喜欢归隐山林、田园生活,意思是你得过来找我。
文人自谦说斯是陋室、家住茅庐,不是给自己上清贫buff,而是说你得过来三顾。
皇帝的丧服,便也是如此。
丧礼,哀戚之至也;节哀,顺变也,君子念始之者也。
穿一身白,嗷嗷痛哭,便能显现出帝王悲痛吗?
可以,但……太浅显,太不体面了。
李唯面色一如既往,却在衣着上与平时不大相似,细观其配饰、纹绣,得出他真正的心情与意念。
为什么披挂上纹北斗?
为什么龙簪没了眼睛?
为什么靴子上绣竹节?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在这搞内涵,这是风尚。
习武之人也要读书,读书人也要精通六艺,在朝堂上一转头排下去,十个大臣凑不出一颗不带蜂窝的心,真正的莽夫只存在于市井。
士兵们也在内侍的安排下,在胳膊与头上系了素色带。
礼乐所奏的国殇没有停,反而随着主力唐军汇合,他们的声响愈发的壮大。
情绪更为外向,气得满脸通红的毕力格,站在最前头,振臂高呼道,
“诸君听某号令!”
作为中书舍人,毕力格的职责就是在有需要的时刻,替皇帝发言的。
“伪周残民以逞,秽乱坤舆。今执锐披坚,正为廓清寰宇之时!
且看那蒲州城头,犹悬陛下元兄血衣!”
(元兄,一指对兄长的敬称;二在文学作品中强调‘元’为首,首个兄长)
说着,毕力格举起手指向蒲州城的方向,他多希望此时自己高举的是马槊。
职责不同,他为将帅,就再也不能把自己当成大头兵了。
他继续高呼道,
“炮车摧其门、裂其垣,重骑为锋,具装甲骑列阵待发,越骑驰射,轻骑两翼包抄。
有敢举槊向天者,陌刀队进前斫之!持械不降者,连弩营攒射之!
勿使片甲得归关中!”
¥¥
蒲州城这边,并不安定。
太子自刎于城门,死前痛斥武周天理不容。
别说军心民意,就说对在场的诸位高官们的影响,也都是不俗的。
李昭德作为女帝的心腹,在得知情况后的第一时间进行了消息封锁。
缉拿所有当时驻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同时发出对内侍丁义的通缉,以‘太子被李唐逆贼蛊惑谋杀’定性事件。
同时联合历子珣党羽开始对城内清洗,诬陷‘太子李显自刎’是李唐细作与城内叛徒合谋出来威胁武周国祚的苦肉计,通过酷刑制造‘口供’将责任转嫁李唐旧族余孽。
与武周利益绑定深厚的王方庆,紧急在城头设立法坛,宣称女帝是弥勒佛化神,同时组织僧兵持经文上阵,用经文布包裹城墙,以佛陀庇佑蒲州来稳定军心民意。
而精通此道的苏味道,撰写了《讨逆檄文》,张贴在城门与四方城墙上。
强调三点:
第一,神都长安仍固若金汤。
第二,伪唐伪帝使用妖术,乃违背天道的左道。邪法不易使用,也易遭天诛。
第三,宣称女帝早已得佛祖托梦,降下金刚护法,伪唐的陨星妖术不会再伤及武周分毫。
除此之外,苏味道派士兵将檄文抄送至周边世家、豪强,暗示若李唐复辟将重启均田制损害豪强利益……等等。
将李显的死再次利用于政治,同时操控能开口的舆论,进行宗教动员使士兵在迷茫中被动接受被灌输的狂热与信念。
将‘追随’李显的府兵,转化为‘为李显复仇’的府兵。
作为一众汉人之中唯一一个外人的泉献诚,他来响应武周的征兵号召,图的只是名利与钱财。
他自诩聪慧,可如今形式奇特,他发现自己能从武周拿到的,李唐也可以给他。
于是便起了心思,当即备信于李唐。
‘若李唐许诺辽东地区的土地,我高句丽全国必将忠诚李唐,否则将举国之力支持武周抵唐’。
他觉得自己有上桌的资格。
世家领头羊,崔神庆自然也有着动作。
他献族谱讨好武周的姿态,让他知道自己恐怕与李唐合谈的资本不多,但他的资本不多不代表清河崔的资本不多。
可事情不到最坏的一刻,他并不想放弃借武周女帝之手垒起的权力。
他秘密释放了蒲州城内的死囚,对其承诺立功者可抵死罪,预备执行烧田、于水源处投毒等行动。
李峤则做着两手准备,一边试图暗中联络太原,同时以‘保全河东文化典籍’为由书信,转移资产离长安,为武周若败退后给自己扔留有退路。
同时开始布控城防,故意留出漏角,布控了大量蒺藜火坑。
而杨再思考虑的就很多也很现实了。
首先他回想着蒲津渡边燃烧的黄河,
他想到了些螳臂当车,却能稳定军心的对抗法子。
利用蒲州城三面环山的地形,命人开始拆除城内木构建筑打造‘火油悬城’,即在城墙外檐悬挂浸透油脂的麻布,形成阻隔投石机火攻的屏障。
再之后?
他已经暗中私藏了渡船,决定今夜趁城墙施工时出逃。
战?战你娘了个头。
……
除了这些,这次出征团队的成分也有复杂的。
比如被污蔑投唐,但实际上早就谋算着投唐的张虔勖。
他愿意为韦氏所用,不是忘记了当初为什么他要联合朝臣逼迫李显禅让。
而是他在长安城内,若是不接韦氏的梯子,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心在李唐而非武周,他该如何从长安的困局中,不惹眼的、平安的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劝着太子李显回归李唐正统的怀抱,本瞧着窝囊、胸无大志更无抱负的李显,却在留下凄厉的遗言后,自刎于蒲州城墙上,以身殉国,证天道在李而不在武。
张虔勖虽然热泪盈眶,跪地磕头,悲痛不已的恭送太子,但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而好在,这时候,荥阳郑氏出身的郑愔与范阳卢氏出身的卢聿珩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