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扶着了望台的木栏,玄色甲胄上的火铳纹在晨风中微微起伏。刘娘娘的密信被他折成小块,塞进护心镜后的夹层——「刘瑾初九亲赴边市,携十车废铜」,短短十五字,浸透了东厂密探的血。他摸出袖中的《天工开物》残页,内页夹着那张被他称为「番邦工图」的照片,女子的笑靥在晨光中模糊成一片暖黄。
了望台的木栏结着薄霜,手按上去传来刺骨的凉,霜花在甲胄的缝隙间碎成齑粉。远处的鹰嘴崖如同一柄斜插天际的青铜剑,崖壁上的积雪尚未消融,在薄雾中呈现出青灰色的斑驳肌理,宛如被岁月侵蚀的古战场浮雕。崖顶的鞑靼毡帐若隐若现,羊毛毡的褶皱里凝着夜露,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却又透着几分诡谲的静谧。
西风卷着细沙掠过炮阵,铁锚形状的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工」字暗纹与甲胄上的火铳纹遥相呼应。牛二虎蹲在三十步外的炮阵后,粗布围裙上的墨渍被霜花洇开,宛如一幅抽象的铸炮图。他手中的竹笔在牛角砚里蘸了蘸,松烟墨的香气混着硫磺味扑面而来,朱厚照忽然想起豹房实验室里,王巧儿调制耐火墨时,袖口沾着的那抹深紫。
神机营的炮阵排列如棋盘,「明瞳」炮的铜壁在薄雾中泛着冷光,炮身上新刻的螺旋纹里还凝着棉油,在晨光中折射出细小的虹彩。每尊炮前都摆着盛满铅弹的木匣,铅弹表面的蜂蜡尚未完全凝固,反射着微弱的天光,像撒了一地的星子。远处的拒马桩上,冰棱垂成帘幕,每根冰棱都映着神机营将士的剪影,恍若无数面微型镜子,将这支铁军的肃杀之气碎成万千片,又重新拼贴成更森严的战阵。
张忠的声音刺破雾气时,惊起的寒鸦扑棱棱掠过了望台,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像极了昨夜王巧儿翻刻《天工开物》时,书页翻动的轻响。朱厚照低头,看见台下将士的甲胄上凝结着白霜,前排火铳手的火绳枪枪管上,还留着牛二虎验铜时的墨线——那是用掺了硫磺的「急验墨」画的十字,此刻在雾中若隐若现,宛如死神的标点。
骡车的轱辘声从边市西口传来,十二辆骡车像十二条负重的巨蟒,在薄雾中缓缓游动。车轴转动的「吱呀」声中,夹杂着赶车人压抑的呼喝,那声音被雾气揉碎,散成不成调的碎音,却让朱厚照想起铁锚会匠人深夜铸炮时,铁锤与铜料相击的节奏。他举起望远镜,镜筒上的锚形准星突然变得滚烫——那是王巧儿昨夜熬夜打磨的温度,此刻正与他掌心的汗意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