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清冷的月华倾洒在府邸青砖灰瓦之上,中山王府静谧而庄重。
府墙高耸,瓦脊上立着三只鎏金兽首,张口吐雾,威风凛凛,仿若守夜的神只。
屋檐下垂挂着数盏赤红灯笼,随风轻轻摇曳,投下斑驳光影。
内院幽深,廊道交错,古木参天,风吹叶响,仿若低语,似有未明之语在空气中徘徊。
王府深处,密阁之内,一盏青铜兽足灯幽幽亮着,淡淡的油香在空气中弥散。
木案之上,一封已然干涸血迹斑斑的密信静静地躺着,仿佛透着某种无形的压迫。
中山王面如刀削,双眉紧蹙,一手执信,一手负背,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件,仿佛要从字里行间逼出敌人的气息。
冯忠立在一旁,年约五旬,身材魁梧,面目忠厚,此刻却满脸肃然。
他眼角余光扫向那密信上的血痕,不禁低声道:“这封信,竟沾了这么多血?看来,这来的很不容易啊!”
中山王沉声未答,缓缓拆开封口,轻轻抖落,纸页展开,血迹掩盖的字句显露在灯火之下。
他的目光倏然一凝,脸色登时变了,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惊骇与凝重。
“琼州……萧偕?”他低声呢喃,语调中满是疑惑与不可置信。
冯忠一听,连忙凑前一步,眉头紧皱,“王爷,什么萧偕?这信和琼州有什么关系?”
中山王依旧盯着信纸,缓缓开口:
“信中之人称……朝中某些人,打算暗中接回萧偕,带回洛陵,继承大位……琼州方面,需提前做好安排。”
“什么?”冯忠脱口而出,惊声道:“继承大位?那萧偕竟是……”
中山王点了点头,目光沉沉,“正是……那是萧宁之子。”
轰——!
如一道惊雷,冯忠脑中一震,满脸愕然,“王爷所说……是真的?那萧宁竟还有子嗣?从未听说过啊!”
中山王神色复杂,望向窗外苍茫夜色,低声道:
“我也不曾听闻,但若此信属实,那便不得不防。萧宁虽死,但若真留有后嗣,如今被人扶持,图谋大统……后果不堪设想。”
冯忠心头一震,旋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王爷,那还等什么?此子既已显露,便不能留!琼州虽远,但派几个死士,暗中潜入,一击毙命,也非难事!”
“王爷!”他语气一紧,“那萧偕若真是萧宁之子,一旦回到洛陵,你我这些王爷,岂不是再无立锥之地?!”
话落之后,冯忠满脸坚定地看向中山王,只等一句允诺。
然而,中山王却没有立刻答话。他低头,手指缓缓摩挲着那血迹斑驳的信纸,眉头紧皱,神情愈发深沉。
他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一时间竟显得犹豫不决。
沉默,压抑,空气仿佛凝固了。
冯忠眼见王爷迟疑不决,顿时急了:
“王爷!此事刻不容缓!若真有人暗中扶持萧偕,那便说明朝中有人已动了继续萧宁一脉之心,而非你们三位王爷!”
“此风一开,后患无穷!可以说,咱们这一脉,将再也无缘皇位!”
中山王萧业负手踱步,神情深邃如夜色。
他脚下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王朝的命脉之上,沉沉地击打着这片即将风雨翻涌的江山。
“冯忠,我再问你,”中山王声音如铁,“如果你是卫清挽,现在这种局面,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冯忠一愣,随即沉思片刻,答道:“自然是担心,有人知道了幼子萧偕的消息。”
“不错。”
中山王点了点头,眼神如炬,语气却愈发低沉。
“那我再问你,若真有人打算接萧偕回洛陵,在这等局势下……琼州方面,有什么必须要事先知晓、必须要准备的?”
冯忠愣住了,眼中浮现出一丝迟疑,刚想开口,却见王爷摆手止住他。
“这信……只字未提琼州要准备何物,何人前往,何时接应,仅仅只是‘通知’?”中山王冷笑了一声,“冯忠,你我在朝中摸爬滚打几十年,遇事还信这等巧合?”
冯忠的眉头越皱越紧,嘴唇微动,却发不出声音。
中山王继续缓声说道:
“再有,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有这么一封信需要送往琼州,宫中送信的方式有太多:天牢密道、玄甲传鸦、内宫密女、祭司引路……为何,偏偏这封信会落到我中山王府的巡夜影探手中?”
“这……实在太巧。”
冯忠喃喃低语,神情已是骇然。
中山王眸光寒如冰霜,幽幽说道:“此信未必是假的,也未必是真的。它的存在,恰恰证明了一点——有人不愿让我们坐视不理。”
冯忠终于反应过来,脸色大变,低声道:“王爷的意思是……此信,是故意让我们看到的?”
中山王轻轻点头,负手回身,站回青铜灯前。
火光将他的面庞照得忽明忽暗,宛若潜伏夜中的猛虎,静候时机。
“管他是真是假。”他缓缓说道,“反正此时,咱们不宜动。”
冯忠立刻躬身,“那王爷的意思是……”
“派人去琼州查,查查是否真有这么一个人,查查这信上说的,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中山王斩钉截铁。
“但切记,不能暴露中山王府的身份。也不能带太多人,不能打草惊蛇。我要他们只看,不动,一字一句、一人一事都要记下。若真有其人,才可下一步棋。”
“属下明白。”冯忠抱拳。
五日后,夜。
窗外月色如洗,银辉洒满中山王府。
密阁之中,那盏兽足青灯仍然静静燃着,火苗低垂,却不曾熄灭,宛如一只蛰伏的眼睛,窥视着风云将起的江山。
中山王萧业立于案前,身披墨色朝服,神情深沉如山川叠嶂。
“王爷,探子回来了。”
冯忠快步走入,神情压抑不住地激动,抱拳一躬身。
“他们在琼州三天两夜,昼夜不停,已确认信中所言非虚。”
“琼州萧府内,确有一名年约四岁的男童,被严密守护,身份讳莫如深……而其模样,与当年的萧宁,嗯,也有几分相似!”
中山王缓缓抬眸,声音低沉如钟:
“当真如此?”
“千真万确!”冯忠咬牙道,“而且,保护那孩子的人并非寻常护卫,而是……禁军旧部!”
“禁军?”中山王眉头骤皱,脸色沉了几分。
冯忠点头如捣蒜。
“是的,是三年前被遣散的‘苍梧营’,属名上解编,实则潜伏不动,此次在琼州暗现踪迹。”
“属下查得,护童者名为戚绍,昔年为苍梧副统,武艺高强,忠于禁军统领蒙尚元。此人曾在西域封狼居胥,赫赫战功。”
“呵……”中山王冷笑一声,“苍梧营尚在,禁军旧部尚在,如今竟为一幼子守在琼州——那封信,的确不是空穴来风了。”
“王爷,”冯忠斟酌半晌,终究还是拱手道:“既如此,是否该……动手?再等,只怕朝中其他几位,也要嗅到风了。”
“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他声音极轻,却杀意毕露。
中山王却没有立刻回应。他背负双手,缓缓踱步至窗前,望向府外的高墙夜色,良久,吐出一句:
“越是如此……越不能动。”
“什么?!”冯忠脸色剧变,“王爷,您说……不能动?可现在证据确凿,他又年幼易除,正是最好的时机啊!”
“最好的时机?”
中山王霍然回身,目光如剑,声音冰冷:“你以为,这一切查得太轻易,不是陷阱?”
冯忠一怔,满脸错愕。
“若这孩子真是萧宁之子,那他藏得如此之深,守卫之严,为何你派去的几个探子便能一一查清?萧府结构、护卫路线、幼子模样、侍从姓名……甚至连是谁守他都知道?”
中山王步步逼近,声音愈发沉冷。
“你不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太顺,太……像是有人在‘喂’我们?”
冯忠呼吸一滞,背脊猛地一凉。
“属下……确实未多想。”
“不是你蠢,是他们太聪明。”中山王缓缓踱回案前,目光扫向那封血迹斑斑的密信。
“先是一封满是血的信,引你我注意,再让你查得轻松顺利,引你心生杀意……若我真派人去杀那孩子,若他死了,整个中山王府将立刻被扣上一顶‘弑君血脉’的帽子。”
“到那时,谁最得利?”
冯忠浑身发冷,一屁股坐在凳上,喃喃道:“是……其他几位王爷……还有那些,已暗中扶持此子的朝臣……”
“不错。”
中山王一字一顿:
“你我动一子,他们便能动全盘。我们杀他,他们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其‘复活’,再顺势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我们……便成了‘逆臣’,从此失了名义,失了人心,失了资格。”
“堂堂中山王,一旦动了这局外之子,便是自弃皇图。”
冯忠呆若木鸡,良久,猛地跪地叩首:“王爷英明!属下鲁莽了,是属下险些坏了大事!”
“无妨。”中山王声音平缓,“你我都不是圣人,碰上生死局,总得赌一把。但我们是谋士,不是屠夫。越是这时候,越要稳。”
他目光灼灼,仿佛能穿透千里风烟,落到琼州那座宅邸之上。
“传我令,中山王府所有密探、暗子、影卫,不得擅自靠近琼州萧府半步。”
“将这颗棋,留给他们自己落。”
“若那孩子是假的,揭穿他的是别人;若是真的,抢他的,也是别人。”
“我们,只需要安静看戏。”
冯忠深吸一口气,低声道:“王爷此举,虽为守势,却藏锋不露……必能先人一步。”
“哈。”中山王轻笑一声,却未回应。
他缓缓坐下,将信纸再次摊在案上,指尖摩挲血痕,喃喃低语:
“萧偕……你究竟,是何人?”
“又究竟是谁,把这消息送到了我这里呢。晋王,会是你么?”
密室内,火光摇曳,一如风中局势,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