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上的寒风终年不歇。
灰白色沙砾卷入鼻腔,带走本就不多的水份,导致呼吸时伴随着刀割般的疼痛。
苍芙挣扎着坐起来,徒手拆掉固定在肩膀上的仿生机甲。
湿漉漉两片,已经被陆惟生的鲜血浸透了。
承托着重物从高空坠落,模样终归是不太好看的。
饱满的胸腔塌陷,浑身骨骼碎尽,鲜血从嘴角和鼻腔缓慢溢出,他侧着头,眼睛微睁,漂亮的瞳孔失去了全部光泽,像是盛夏过后逐渐枯死的灰绿苔藓。
苍芙跪坐在他的身边。
眼神透着极端到不正常的冷静。
她在口袋里掏了半天,只掏出来一卷应急用的捆扎式止血绷带,聊胜于无,于是用牙齿咬断一截,缠在掌心,机械地替他擦拭嘴角持续涌出的温热鲜血。
擦都擦不干净。
越擦越脏。
苍芙有些烦躁,又有些恼怒,心底生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盯着地上的人,想着再狠狠给他一巴掌怎么样?
等他被自己扇醒了,是不是又会像从前一样带她回到基地,大半夜的打开灶台,大火颠锅,给她做上两菜一汤。
恍如昨日。
不远处,幸存的星际猎人朝这边狂奔过来。
“队长!”
“舰长!”
“喂,你没事吧!”
“林医生,有没有人先去找一下林医生!”
“……”
听力开始恢复,一下子涌入太多声音,苍芙“嘶”一声捂住耳朵,剧烈的疼痛根植于耳道深处,似乎要钻进她的脑袋里去。
潜意识不允许她逃避,因此用这种残忍的方式强行唤起她的理智。
痛意翻江倒海。
苍芙浑身发抖,她断了好几根肋骨,每颤抖一下,胸腔便会泛起密集的锐痛。
直到脑海里响起一道清晰的声音。
“他死了。”
苍芙打颤的身体猛然静止。
眼底偏执淡去,一丝清明浮现。
她挥手赶走被浓郁血腥味吸引而来的大批蚊虫,指尖抚过陆惟生没了温度的脸颊,俯下身去,额头轻碰,喉头翻滚了两下,终究没有忍住眼泪。
“队长……”
埃蕾雅想要上前安慰,却被商雷凌扣住肩膀。
“别去,给你们队长一点时间。”
埃蕾雅点点头,背过身去,和奈可森站在一处。
两人看起来比苍芙哭得还要凶。
商雷凌抹了把被灰尘熏黑的脸,用胳膊肘捅了捅顾鹬,“喂,你去警戒。”
顾鹬撇过头,鼻音浓重,瓮声瓮气道:“都休战了还警戒个屁啊。”
商雷凌扫视四周,看着云冕、江思远等人停稳了战舰,各自率人朝这边汇聚而来,轻咳一声,对手底下的队员道:“注意着点。”
“好的队长。”
北洲战队几名队员比起其他星际猎人更为训练有素,得到命令后立刻向四角散开,呈现绝对的守卫姿态。
其余星际猎人见状,自动跟过去,将苍芙和陆惟生围在正中央。
鸦凛与云冕并排而行。
看起来尚且平静,但脸上笼罩了一层浅浅的迷茫。
江思远眼神透着一丝压抑的惶恐,他想确认摔下去的是不是苍芙,然而星际猎人将她如铁桶般围起,根本看不清楚。
林玦和阿斯美早就隐匿进了峡谷。
魏利克多心怀鬼胎,独占一整间豪华安全舱,这会儿更是闭门不出。
倒是和贞主动出舱说明情况,询问要不要去潮汐号的会议室解决这件事情。
态度端得叫一个落落大方。
云冕有种不祥的预感。
巡逻舰队最忌讳掺和星际猎人和商会的事情。
猎人和商会捆绑紧密,所从事的营生纵然游走在灰色地带,但也会给希尔德星系带来一笔不菲的税收,皇室,哪怕是星联,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小声质问鸦凛,“你确定死掉的人是星际逃犯没错?”
鸦凛抿唇沉默了两秒,在云冕愈发不友善的眼神里干巴巴挤出两个字:
“确定。”
云冕冷笑一声,“你的语气最好笃定些,不然我们一起完蛋。”
鸦凛嘴唇抿得更紧,没接话茬。
他和江思远都有点偷渡的性质在身上,因此只能是云冕上前一步,迎上和贞。
“我是希尔德星系巡航舰队第四十一分队长官云冕,接到消息称潮汐号上藏匿有星际逃犯,名叫陆惟生,特地过来实施逮捕。”
“有星联或者皇室签发的逮捕令吗?”
“……”
“擅自切断通讯,非法攻击货运舰,这可是重罪,云队长,你应该清楚这一点。”
和贞笑容和煦,说出的话却残忍无比。
云冕也不是省油的灯,不动声色把皮球踢回去。
“所以贵舰上是否有一位叫陆惟生的男子?”
“确实有一位叫陆惟生的男子,但云队长有什么证据证明他是星际逃犯?”
“抱歉,星际逃犯身份属于官方机密,无法向贵舰公开。”
“那就是没有证据。”
苍芙清冷的嗓音自人群中传来。
星际猎人们纷纷散开,替她让出一条宽阔大路。
她脱了外套盖在陆惟生头上,眼下只穿行动背心,锁骨下方一圈鲜艳的红痕。
两颊犹有泪痕。
但在万千悲伤随着眼泪流尽后,苍芙眼神归于平静,衬着凄冷的日光和漫天风沙,如同一汪看似死寂实则危险的深潭。
她走到云冕面前,扬起下巴,又重复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