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晋安帝司马德宗:被命运诅咒的沉默帝王(2 / 2)

元熙元年(419 年)春,他下诏修复被孙恩烧毁的太庙。站在残垣断壁前,看见工匠从瓦砾中挖出半截晋室玉玺,缺角处正是当年桓玄篡位时摔的。他轻轻抚摸裂痕:“父皇若知晋室宗庙如此,该作何想?” 身边的刘裕亲信咳嗽一声,他立刻换上笑脸:“劳工匠们快些,朕等着告慰先帝呢。”

刘裕的劝进表像雪片般飞来时,司马德文正在皇后宫中看褚氏缝补龙袍。“晋氏久已失之,今复何恨?” 他指着案头的赤纸诏书,对妻子苦笑,“当年桓玄篡位,我兄弟俩在江陵,桓振的刀就架在脖子上,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 褚氏的针脚突然扎破手指,血滴在 “禅让” 二字上,像极了晋室最后的一滴血。

退位那天,他特意穿上晋武帝时期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刘裕的士兵在宫外催促,他却坚持走完太庙祭祖的流程。捧着父亲的牌位,他轻声说:“父皇,当年王敦之乱,您在石头城受辱;如今孩儿禅位,至少保住了司马氏的香火。” 牌位在手中发烫,仿佛先帝在天之灵也在叹息。

迁居秣陵的零陵王府,门前有两株老梅,是从建康宫移来的。每当花开,他就带着褚后赏花,不让刘裕的监视者靠近。有次折下一枝插在瓶中,褚后忽然落泪:“当年在皇宫,你说等天下太平,要去琅琊郡看梅海,如今……” 他轻轻擦掉妻子的眼泪:“能死在梅花下,比死在刀剑下强。”

宋永初二年(421 年)九月,秋风萧瑟。司马德文正在梅树下临摹《兰亭序》,这是他退位后唯一的消遣。褚叔度突然来访,说皇后有请。他看着这个刘裕的走狗,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走进内房,看见白绫已经悬在梁上,他反而松了口气:“劳烦转告刘公,禅位诏书上的字,是我亲自写的,不怨任何人。”

士兵翻墙而入时,他正端坐在榻上,身上穿着即位时的玄色礼服,腰间系着母亲留下的玉佩。领头的小校愣住了 —— 他见过太多亡国之君的哭号求饶,却没见过如此平静的帝王。“动手吧。” 司马德文闭上眼睛,听见玉佩撞击的声音,想起哥哥安帝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桓玄篡位时的漫天大火,想起刘裕北伐时的旌旗蔽日。

谥号 “恭皇帝”,是刘裕给的体面。下葬那天,褚后抱着他的遗像,突然笑了:“当年在寻阳,你说‘此岂我兄弟意邪’,现在终于不用再替司马家受罪了。” 送葬队伍经过朱雀桥,桥下的秦淮河依旧东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东晋的百年江山,终究像这流水一样,一去不返。

晋安帝的痴傻与恭帝的清醒,恰似两枚硬币的正反面,映照着东晋灭亡的必然性。前者是生理缺陷与时代的残酷玩笑,后者是清醒认知与命运的无奈妥协。他们的存在,让权臣的篡位之路显得 “合乎礼法”,却也让晋室的崩塌多了几分悲情。

刘裕的崛起,标志着门阀政治的终结。安帝的 “不惠”,让桓玄、刘裕之流师出有名;恭帝的 “恭谨”,则是末代帝王在历史巨轮前的无奈屈从。当恭帝在梅树下接受死亡,当安帝在东堂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终于摆脱了帝王的枷锁 —— 哪怕是以生命为代价。

史书说恭帝 “性颇忍急,后深信浮屠”,其实是误解。他的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无奈;他的信佛,是在乱世中寻找心灵慰藉。当他在遗诏中写下 “晋氏久已失之”,当他在白绫前整理衣冠,这个末代皇帝用清醒和尊严,为东晋王朝画上了一个悲壮的句号。

两晋的兴衰,在这两位皇帝身上浓缩成一场悲剧:一个是被命运诅咒的沉默者,一个是清醒赴死的守陵人。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们,在权力的漩涡中,帝王的身份有时不是荣耀,而是枷锁;而历史的残酷,从来不会因为个人的悲喜而停下脚步。当建康城的宫墙再次迎来新主,司马氏的故事,终究成了秦淮河畔的一段旧梦,被风吹散在历史的长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