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明万历六年,湖北蕲州的雨,下得比往年更缠绵。李时珍的书房里,堆满了从各地搜罗来的药草标本,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当归、黄连混合的苦涩气息。他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证类本草》,眉头拧成了疙瘩——书页上关于“石斛”的记载,寥寥数语,语焉不详:“石斛,生石上,味甘平,主伤中,除痹,下气……”
“生石上?何种石?悬崖?溪畔?”李时珍用手指敲着桌面,“味甘平?为何有的药农说微苦?主伤中?究竟是补是泻?”他身边的弟子建元递上一杯热茶:“师父,历代医书都语焉不详,或许此草本就罕见,不必过于较真。”
李时珍却摇头,将茶杯推到一边:“医书是治病救人的,一字之差,可能害人性命。我编《本草纲目》,就是要辨明真伪,订正谬误。这石斛,既然民间传能‘治虚劳’,必有其过人之处,我定要亲眼见见,亲口尝尝。”
他翻开自己的手稿,在空白页上写下:“石斛,又名林兰、千年润,传说附石而生,治虚劳羸瘦,然形态未详,性味难辨,需亲往南方深山探求。”写完,他抬头望向窗外,雨丝如帘,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南方云雾缭绕的悬崖——那里,或许就生长着他要找的答案。
第一回 闻说南方有奇草,万里寻药赴深山
李时珍带着弟子建元和老仆李忠,踏上了南下的路。他们一路打听“附石而生、治虚劳”的草,从湖北到湖南,从湖南到广西,听到的说法五花八门:
有药贩说:“那草茎如金钗,开紫花,生在漓江的悬崖上,能卖好价钱。”
有老农说:“山里确有这种草,叶似竹叶,根如银线,我爹当年咳得快死了,就是用它煮水喝好的。”
还有巫婆说:“那是仙草,沾了仙气,只有有缘人才能找到,凡人见了会被山神怪罪。”
他们在桂林的药市转了三日,见到的“石斛”竟有五六种:有茎细如线的,有叶宽如掌的,有开白花的,有结红果的。李时珍取来一一品尝,有的苦涩难当,有的淡而无味,都不像能“治虚劳”的样子。“这些都是伪品,”他对建元说,“真正的石斛,必有其独特之处,我们得往更深的山里去。”
行至广西与贵州交界的“十万大山”,山路越来越陡,人烟越来越稀。他们住在一个叫“石缝寨”的苗寨,寨主是个五十多岁的苗医,听说李时珍是为寻药而来,便用米酒招待他们。酒过三巡,寨主说:“先生要找的草,我们叫‘石上参’,确实生在悬崖上,不过很难找。前几年有个汉人想采,从崖上摔下去,尸骨都没找到。”
“为何难寻?”李时珍追问。
寨主放下酒碗,眼神变得郑重:“那草认地,只长在朝南的青石崖,石缝里要有腐叶土和山泉滴露;它还认时,只在雨后的清晨冒头,太阳一出,就藏在云雾里;最要紧的是,它认人——心不诚的,就算站在崖下,也看不见。”
李时珍听得心头一动:“心诚?如何才算心诚?”
寨主笑了:“就是为了寻药救人,不是为了赚钱发财。我认识一个老药农,姓韦,住在黑冲崖,他最懂这草,你们可以去找他。”
第二回 黑冲崖下遇韦翁,攀岩之险初听闻
黑冲崖在十万大山的深处,是当地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地方。据说那里的悬崖如刀削斧劈,云雾常年不散,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只有一条猎人踩出的羊肠小道,能通到崖底。
李时珍三人走了两天,才在峡谷边的一间茅草屋前,见到了韦翁。老人头发胡子全白了,背有点驼,手里却握着一把锋利的柴刀,正在劈柴。他的茅草屋周围,摆满了各种草药,墙角的石槽里,竟有几株绿色的草,茎节分明,叶片细长,看着格外精神。
“这是……”李时珍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
韦翁抬起头,打量着他们,眼神锐利如鹰:“你们是来寻‘石上参’的?”
李时珍拱手道:“晚辈李时珍,为编医书,想见识此草的真容,还望老人家指点。”
韦翁放下柴刀,引他们进屋。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竹床,一个火塘,墙上挂着一张鞣制的羊皮,上面用炭笔画着悬崖的图案,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这是黑冲崖的地图,”韦翁指着羊皮说,“石上参就长在‘鹰愁涧’的崖壁上,那里的石缝最深,山泉最清,云雾最厚。”
他取来一个黑陶碗,从墙角的陶罐里倒出一些褐色的茎段,递给李时珍:“这就是晒干的石上参,你尝尝。”
李时珍取一段放在嘴里,慢慢咀嚼——初入口时微苦,片刻后竟有甘润之气从喉头升起,顺着喉咙往下走,连连日赶路的燥渴都缓解了。“果然是好药!”他赞道,“甘中带苦,苦后回甘,有清润之性,确能滋阴。”
韦翁点点头:“这草采之不易啊。”他指着窗外的悬崖,“鹰愁涧的崖壁,几乎是直上直下的,只有几处古藤能攀援。最危险的是雨后,石上滑如油,稍不留神就会掉下去。我年轻时采这草,亲眼见过三个同伴摔下去,尸骨无存。”
建元听得脸色发白:“那为何一定要雨后采?”
“雨后的草,吸足了云雾和山泉,胶质最厚,药效最好,”韦翁说,“而且雨后的清晨,云雾没散,草叶上的露珠没干,能看清它的形态,不会采错。太阳出来,云雾一散,强光刺眼,反而难认。”
李时珍站起身,对着韦翁深深一揖:“老人家,晚辈恳请您带我去鹰愁涧,亲眼见见这石上参的生长形态,记录下来,也好让更多医者知晓,救治更多病人。”
韦翁打量着他,见他虽已年过五旬,眼神却依旧清澈坚定,便叹了口气:“先生这般执着,倒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好吧,三日后是雨后初晴,我带你去。但丑话说在前头,悬崖之上,生死由命,你若怕了,现在就可以回去。”
李时珍毫不犹豫:“为了辨明药性,就算粉身碎骨,也值得。”
第三回 雨后攀岩寻真容,云雾深处见仙踪
三日后,果然天降甘霖,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第二日清晨,云雾像牛奶一样泼满了山谷,能见度不足五尺。韦翁带着李时珍三人,背着竹篓,腰里系着藤条,来到鹰愁涧的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