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慎勇在旁边补充道：“辰州府七县加镇溪所，没有一县能足额征粮。国朝地方吏治，以征粮为第一要务。</p>
田赋不足，前途免说。加上这里原本是偏远松疲之地，出了名的简缺。</p>
在辰州府任职的官吏，或是无资历背景的老实本分人，被随意打发到这里。或是得罪了上司，被故意挪到这里贬斥刁难。</p>
于是多半浑浑噩噩混日子。”</p>
王一鹗默然一会，深有感触地说道：“本督离京辞陛时，皇上说道，地方吏治，首在各县知县。</p>
知县为大明第一亲民官，是一县之长，承上启下，理政亲民。中枢三司制定再多再好的政策，知县没有用心执行，老百姓还是得不到一点恩惠。</p>
今日一见，本督终于明白石汀公交流改土归流经验时，切切交代。改土容易，归流不易。不易在于流官选任。选任不慎，全盘皆失。</p>
果然说得没错。</p>
千辛万苦把土司一并废除，改为流官。可是选用的知县、县丞等一县主佐官不得力，造成民怨沸腾。不仅无法争取到民心，还会激起民变。”</p>
王一鹗嘴里说着，心里感慨更深。</p>
辞陛离京前，皇上召自己进西苑，详谈了七八次，次次都提到地方吏治在于知县、县丞一级官吏的选用和管理。</p>
自己八百里加急上禀李珊等湖南世家首脑，暗地里串联，意欲罢考以破坏湖南第一次乡试。</p>
皇上八百里加急寄回的廷寄，御批言辞间，对破坏乡试十分愤怒，要自己严惩李珊等人不殆。</p>
批语中皇上也点出了他的愤怒根源。</p>
湖广改土归流工作步入正规，辰州、永顺两府最是需要合格官吏的时候。</p>
原本趁着湖南乡试，录取一批乙丙科举人。他们都是湖南本地人，熟悉当地情况，稍加培训就能上手，充实到辰州、永顺两府，一边历练一边选拔。</p>
李珊等人居然组织罢考，要破坏乡试，他们不是撞刀尖上吗？</p>
现在看了辰州府各县县衙如此稀烂的情况，更不敢想象改土归流新成立的永顺府各县会是怎么样。</p>
一群浑浑噩噩摆烂的官吏管着从诸多土司那里接管过来的苗民百姓，天知道会出多少乱子？</p>
到时候民心没有争取到，还激起民变，震惊天下。</p>
那改土归流就成了笑话，自己也成了笑话。</p>
终于领悟到皇上的一番苦心了。</p>
难怪凌云翼一到任湖南巡抚，一边接手李珊等人的案子，一边立即接管岳麓书院，把它改为学习班。</p>
亲自主持本次乡试，以京师调来的吏部、鸿胪寺以及政宣局官员为“协助阅卷官”，足额录取甲乙丙三科，然后把乙科三百六十七名，丙科四百七十九名举人全部塞进去。</p>
协助阅卷官摇身一变成为教师，加紧培训。</p>
想必也是得了皇上的切切叮嘱。</p>
还是皇上站得高，看得远啊。</p>
打发徐耕田离开后，姚丙周和任博安联袂参见。</p>
“督宪，黔阳县发来信鸽，杨兆龙上船了，明日可至。”</p>
“那好，全知府。”</p>
“卑职在。”</p>
“你和吴长史一起跟他谈。本官和汤都使不出面，我们先去麻阳看看，那里是通往铜仁和思南府的要道。”</p>
“遵命。”全慎勇马上答道，“督宪，下官如何跟杨兆龙谈？”</p>
“先扯皮！扯个五六天，等本督和汤都使从麻阳回来再说。播州三千狼兵，只能还一千回去。”</p>
汤克宽在一旁说道：“都司政宣局动员了三四个月，才凑足一千人。</p>
这些官兵都是长眼睛的。杨氏拿他们的性命换朝廷的犒赏。以前拼死拼活，流血舍命，只能得些残羹剩汤，好处全进了杨应龙的囊中。</p>
现在犒赏直接发到官兵手里，一切待遇等同镇卫军。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除了杨氏的心腹和死忠，是人都会选。”</p>
王一鹗等汤克宽说完，继续说道：“这一千狼兵换那两千狼兵的家眷。杨应龙要是舍不得，那就一个都不要拿回去。”</p>
吴承恩说道：“督宪放心，杨氏野心勃勃，这三千狼兵是他们的精锐，又都是百战老兵，杨氏舍不得。能还回一千，虽然十分气愤，但总比一个都没有要强。</p>
拉扯一番后，他们肯定愿意换。”</p>
王一鹗冷笑道：“本督就是要跟拉扯一番。等到扯完皮，估计得两三个月了，天寒地冻，什么事情等万历二年开春再说。我们就有充裕的时间准备。</p>
姚丙周，你那边的计划进行得如何？”</p>
“回督宪的话，一月内必见分晓。”</p>
“几成把握？”</p>
“回督宪的话，六成把握，但卑职一定全力促成此事，让督宪的妙计得以实现。”</p>
“妙不妙计的，看最后的效果再说。</p>
杨氏辖下有多少人口，他们一直不肯说。</p>
你们镇抚司刺探的情报，去年杨氏存有粮食六百万石，马五百余匹，牛二千余头。贵州布政司去年田赋才十二万六千石。</p>
他们还擅开银场递年煎银两万余两，黑铅数万余担。聚集人夫每年砍花杉板一万余副，一半卖于来往官员，一半顺江发往苏州等处变卖，又是一笔巨富。”</p>
王一鹗背着手，在屋子里慢慢踱步转圈，众人坐在椅子上，目光随着他转。</p>
“杨氏麾下有多少兵丁，也不知道。成化年间，四川松州茂州番兵作乱，左副都御史张瓒张公奉诏平叛。</p>
他调集西南各土司土兵，据他的《东征纪行录》有写，播州宣慰杨辉父子率其部属土兵八千余人从征，并留兵丁万余留守。</p>
成化年间，杨氏有兵丁近两万，而今近百年过去，杨氏聚集这么财货，丁口又日渐增长，麾下三万兵丁应该有的。</p>
播州地势险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动员精锐镇卫军，四面合围，少说也需要十万兵马。</p>
调遣十万兵马，需要耗费多少钱粮，耗费多少民力。所以皇上同意了本督的计谋。此计能不能成事，关键还在姚丙周你能不能说动那两人。</p>
姚丙周，你要全力以赴！”</p>
“遵命！明日卑职就潜行去思南城，务必把此事办下来。”</p>
“好，广宁，你要竭尽全力配合姚都事。播州一下，你二人当为首功次功，本督定会为你二人上疏请功！”</p>
“督宪放心，我二人必定全力以赴，以全此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