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来时,他执意要自己回山。我扶着他走到茶寮门口,老板娘递来盏灯笼,竹篾骨架上绘着峨眉山月。师父接过时,火光在他手上跳了跳,照见虎口处新添的伤痕——定是今早冒雨下山时磕的。
“记住,”他在灯笼递给我时压低声音,“写文章如烹茶,头道苦,二道涩,三道才出回甘。别学那急性子的游客,刚泡就喝,烫了嘴还怪茶不好。”灯笼穗子扫过他补丁摞补丁的袖口,我忽然想起初见时他说的“心里有光”,原来这光不是天生的,是在风雨里磨出来的亮。
那晚我在灯下摊开笔记本,笔尖刚触纸,窗外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炸响的瞬间,我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和金顶佛光里的轮廓重叠——只是此刻的影子不再单薄,雨水和烟火气让它有了重量。纸上渐渐洇开字迹,写的是暴雨中紧攥断绳的灰袈裟,是酥饼里化不开的陈皮香,是拐杖在泥地里画出的光圈。
晨起收拾行李时,发现灯笼底下压着张字条,是师父的字迹:“下山路陡,看好脚下。若遇迷雾,记得等风来。”墨迹被雨水晕开些边缘,像他每次讲完禅机后,眼角微弯的弧度。我把字条夹进《心经》,蓝布包上的麦香混着雨后天晴的草木气,忽然明白离别不是结束,是把师父折进我生命里的光,酿成人间的千万种味道。
背着包走过茶寮时,老板娘往我兜里塞了把晒干的茉莉花:“带路上,比桂花经泡。”溪水上漂着几片酸角树的新叶,正随着流水去向山外。我摸出兜里的酸角核,红绳虽断,核上却凝着滴雨珠,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像极了金顶佛光里,师父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