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翃盯着窗外的晨光漫过青砖墙头,觉得连翘说的没错,季昭果然有要当农夫的打算,但他瞧着季昭正用一根银箸瞄准盘子里的藕片眼,不小心露出儿时的顽皮样子时,又觉得不像。
连翘画外音:我就是嘴欠。提人家卸甲归田干什么,这不是给昭王找事儿吗?
季昭反应过来,执箸的手停在半空:“古连翘救过奶娘、梅湘和小宝的命,我一直无以回报,要不,就把这老宅送给她吧。”
“把老宅送人?我看不妥,还是拆了。”
“那可不成!拆了老宅院,总不能就剩一堵高墙吧,哦,还有那棵老槐树也要留着……”季昭逗起来,也是很有画面感的。
季翃抄起象牙筷往他脑袋上弹了一下:“你想哪儿去了。”
他接着道,“掌管北疆骁骑营的两个夯货在京城没有住处,来了都往古连翘哪儿凑。王春河擢升为骁骑营都统,傅戈擢升为骁骑营副将,刚成了家。你作为护国将军是不是该为下属解决一下急难愁盼的问题呢?我看这样,你去找陆伯嵩,让户部拨点银两,买下这座老宅。然后,他们负责拆旧建新,西院起三进青砖房给王都统,东院修个带演武场的宅子给傅副将,算是朝廷对他们屡建战功的奖励。也帮古连翘减轻点负担。你看如何?”
季昭一听就喜不自胜。
他早就想给这些出生入死的部将置办产业,以示物质奖励,但苦于没有具体办法,这下遂了心愿。他活像偷得鸡崽的狐狸笑弯了眉,竖起大拇指:“圣上英明。这主意一石三鸟。我、王春河、傅戈都满意。”
季翃望着他眼底的雀跃,指尖摩挲着碗盏的蟠龙纹浮雕,恍惚又见当年玩闹时,二人翻过宫墙,槐花簌簌落满肩头。他接着道:“不过,户部的银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顶多拨五百两修缮费,若不够的话,你自己想辙。”
“够了够了,又不是建筑宫殿。”季昭提高了嗓门,立时惊飞了餐厅檐下栖息的鸟雀。
“那就这样定了。”季翃道。
“还有一件事,季瑄谋逆案马上要宣判。先是死刑,然后大赦贬为庶民,发配去守陵。他跟那个齐桃花没有婚姻,但有个儿子,叫季齐。齐桃花早死了。季齐现在跟谋逆案的爪牙和季瑄的仆人关在一起,等待宣判。我考虑,如果季瑄同意的话,你作为皇叔领养季齐,然后把季齐从牢里带出来。如何?”
季昭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他没觉得不妥。
六、七岁孩童的面容与记忆中的二皇兄季瑄重叠。那时,季昭也这么大,围猎时季瑄教他挽弓的模样也还能想起。
此刻,他喉间哽咽:“季家血脉本就相连,臣定视如己出。”
季翃对季昭的爽快很满意,但眼神却黯淡下来:“我主要是考虑……季瑄若在小孩子心里种下怨恨的种子,云霄江山早晚生乱。我不能让季瑄从小就给季齐灌输仇恨啊,复仇啊的思想。在你那里,季齐才有一个好的成长环境。”
他抬眼时,眸光已恢复清明,“明日你就去天牢办这件事,及时把季齐领出来。”
季昭点头应承。
沉吟片刻,季翃又道:“古连翘是御史,兼职府尹通判,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贴身侍卫没有经验可不行。你以为窦小豆如何?”
“圣上慧眼。”季昭觉得季翃心情好起来时,考虑问题事无巨细,特别周到。他抚掌而笑,“那小子年少、聪明伶俐,前几日在校场连中十环,你那神出鬼没的暗卫冷耀都夸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
季翃一推碗,站了起来:“好,就这样办!”
二人说着话,走出餐厅,来到大门前。
季翃起身整饬一下衣襟,接过冷耀递来的缰绳,俯身在季昭耳畔轻语:“乔迁那日,朕要喝到你亲手酿的槐花醉。”说罢翻身上马,蹄声踏碎地上的槐影,飞起尘埃一片。
季翃回到宫里,沐浴后,见宁馨儿还没醒,就知道她昨晚失眠。寻思自己也是一晚未眠,于是,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眯着了。
……
连翘回到小院,一进门,见到处贴着红红的“囍”字,就连那棵高大、挺拔的杨柳树,枝条上也缠着带“囍”字的剪纸。一阵风来,枝条乱舞,甩出有节奏的啪啪声。
翠姑正在院里晾晒衣物,阳光下的翠姑颊边艳红。
她抬头见到连翘,便道:“先生回来了。”
“嗯,铁蛋和小枣呢?”
“他们一早跟着王都统去府衙了。说是去接受押粮任务。……灶上温着羊肉臊子面,是……”翠姑顿住。
傅戈正蹲在胡杨苗旁培土,接过话头:“是我炖的。我知道,你在北疆时最好这一口。”他身上系着翠姑的花围裙,挽起的裤脚下有绷带缠绕。
“你的脚怎么了?”连翘问。
傅戈“嘿嘿”两声:“昨夜小窦这个讨厌鬼在洞房撒了一地的枣子,一个不小心,就滑了一跤。”
“欠打!玩到受伤也像没事儿人似的。”连翘笑着说。
“他们这伙人呐,心大得能装下箩筐!”翠姑嘟囔着补充。
透过枝条,光影朦胧,微微晃眼。
两人站在院里,翠姑秀丽娇小,傅戈英武高大,看上去十分般配。
连翘宽慰,从硝烟中走出来的傅戈终究寻到了自己的人间烟火。
她进屋拿了银子出来给翠姑:“铁蛋和小枣过几日便要去北疆,你看,打点行装还需要添置些啥,去街市看着买。”
“哎,我这就去。”翠姑接过银子。
“叫傅戈陪你去吧,东西多了你一人拿不了。”连翘又道。
“那我们赶车,快去快回。饭馆留了一位厨子没有放假,以备急需。我这就去叫他做一桌子菜,我们买了东西,把饭菜一起拉过来。”翠姑道。
傅戈:“昭王夫人和儿子小宝要过来找铁蛋和小枣玩,中午请他们在小院一起吃饭吧?”
“那太好了,我先烧水预备着泡茶。”连翘说着又打趣傅戈,“你看看,有翠姑在,我少操多少心。傅戈,娶到翠姑,连我都羡慕你。”
傅戈憨笑不语,满足的表情显而易见。
……
此刻,叽叽喳喳的鸟鸣叫醒了宁馨儿。
她昨晚睡觉的时候,季翃还没有回来。此刻,一睁眼,却见季翃仰身躺在身旁,呼吸平稳,胸脯一起一伏。她侧身支起胳膊,瞧着他,帅帅的侧脸,英气十足。不过,眼尾已经出现了一条几不可见的细纹,唇上也冒出些只有近距离才瞧得见的星星点点胡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