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上)
腊月一至,年味渐浓。</p>
陈逵来到襄城后,先视察了下工坊。</p>
呃,准确地说工坊是个空架子,就几个办事人员,多为颍川荀、枣、许等家子弟,各自带着三五个家奴部曲。</p>
他们只做一些东西,即草碱,所以有人去附近收购柴草,然后运回来燃烧、浸水、过滤、蒸煮、再浸水、再过滤、再蒸煮,最后得到成品。</p>
经过长期试验,他们现在主要买芦苇,因为这玩意烧出来的灰最终出草碱多。</p>
如果芦苇不够,那就退而求其次,买柳树枝条之类,此物比芦苇略差。</p>
当然,农作物的秸秆和麻类作物可能更好,但前者要拿来喂牲畜,后者可以做麻布,失心疯了才卖给你。</p>
制得草碱后,工坊将收到的油一起送至相熟的百姓家里,约定收取日期,便不再管了。</p>
陈逵看得直皱眉不过在得知制取肥皂的百姓是附近左骁骑卫府兵的家人后,便没再说什么。</p>
但这种行为很显然会慢慢导致制取肥皂的秘密扩散出去,至少一部分扩散出去———普通民户怕是还没能力制取草碱,那需要丹炉及非常细的过滤用的纱网。</p>
罢了!天子就这德行,最喜欢看到各种新物事被尽可能多的人掌握,还美其名曰说这样不会因战乱消失,以至于后人要“重复发明”。</p>
“务安,肥皂可已向外出售?”陈逵问道。</p>
“不曾。”枣庸枣务安说道。</p>
此人是早年左民曹尚书枣嵩的孙子,今年二十六岁。</p>
枣嵩过世后,几个儿子都不成器,只能当个低级小官,枣庸作为第三代,还算有点本事,之前一直在为居丧:祖父枣嵩死后,又为父母居丧,然后又为叔父、叔母居丧。</p>
居丧到现在都二十六岁了,去年拜时娶了一妻————即长期居丧影响下一代嫁娶了,故变通一下,只娶妻不办婚礼,谓之“拜时”————仕途上也没进展,到今年终于解脱了,于是先为太子管理工坊,慢慢等机会。</p>
“为何没售卖?”陈逵不解道。</p>
枣庸看了他一眼,道:“林道,你是家令,焉能不知?而今做出来的一批全都送到东宫了啊,诸属吏、小史亦有分发,哪来的肥皂向外售卖?”</p>
“这……”陈逵想起来了,遂无语。</p>
“其实这样是不行的。”枣庸说道:“太子妃有些所作所为或可商榷,但她让工坊向外卖肥皂是没错的。若是只专门为东宫做肥皂,不思进取,这个工坊也就这样了。你看如今多少混日子的?”</p>
陈逵缓缓点头,然后又提醒道:“务安,你说的有道理,但工坊侪辈都是你的乡党,却不能过于苛刻了,将来要吃亏的。”</p>
枣庸笑了笑,道:“大不了再回家。我从十五岁居丧到二十六岁,早习惯了。若长社也待不住,自去江南。”</p>
“休要说这种气话。”陈逵一副老大哥的语气,道:“颍川士人自当团结与共。”</p>
“尚书令褚公可不是颍川人。”枣庸提醒了一句。</p>
陈逵被他气笑了。</p>
褚灵是阳翟人,此县曾经隶属过颍川,而今属河南府(郡),就在两郡交界处,一般而言都认为阳翟褚氏是颍川士族。</p>
“你家在江南安顿得如何了?”陈逵问道:“可有难处?”</p>
枣庸就烦他这种态度。</p>
许昌陈氏比长社枣氏强很多吗?天天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话,不知道还以为太子已经登基,你当了丞相呢。</p>
不过他很好地收敛了这种情绪,继续用一贯的语气说道:“去年底在毗陵拿了块地,去了二百家庄客,由我二兄带着。”</p>
“二百家怎么够?”陈逵问道。</p>
“没那许多钱粮。”枣庸说道:“今岁长社老宅丰收了,托人找了船,把粮食经睢阳渠、淝水运入长江,在毗陵卸货。也幸亏这批粟麦到了,毗陵今年收成不好,九月收拢了点会稽来的灾民,编为自家庄客了,二兄说这些会稽人从没种过冬小麦,麻烦事一大堆。”</p>
“你家在毗陵已经种冬小麦了?”陈逵问道。</p>
“没有。”枣庸摇头道:“去年到得太晚了,只趁着冬日把灌渠清理了一下。有些农田撂荒已久,长出了草木,甚至还有小石子。吴人是真不会种田,也不会养田。开春后种了一季粟,今年江南雨水偏少,还好种的是粟……”</p>
陈逵亦有同感,道:“我家地在丹阳,确实雨水少了点。都有灾民跑到建邺附近了,被各家争抢一空。”</p>
枣庸笑了笑。</p>
人,永远是各家争夺的对象。</p>
其实若没有大举南下的北地豪族,这些灾民的日子不一定好过,因为今年江南农庄的收成普遍不好。但携带着河南粮食南下的北地豪族就不一样了,不少人缺庄客于是收拢了很多灾民。</p>
当然,朝廷也趁机编户齐民了不少人,听说还有一批被发往青州了,在几个滨海县乡种地自食。</p>
总体而言,自第一批北地豪族南下差不多两年整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