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酒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村长猛地回头,看见老头一瘸一拐走进祠堂,手里提着盏白灯笼——正是货郎赵三捡过的那盏。
烛光下,陈酒鬼的影子拉得老长,可那影子长着獠牙和角。
“你……”村长柴刀当啷落地,“你不是陈老四!”
“陈老四”咧嘴一笑,突然撕开自己脸颊——人皮像蛇蜕般剥落,露出底下青黑的木纹。它整个身体开始坍缩,最终变成个三尺高的山魈木偶,关节处全是活动榫卯,脖颈一圈红绳上串着四十九枚木牌,每一块都写着一个村民的名字。
“我是戏班最后一个活着的……”木偶的玻璃眼珠转个不停,“当年他们把我钉在神龛里,说要用我的魂镇山。”
它蹦上供桌,腐朽的戏袍下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全是血写的“封”字。
“三十年了,我等着你们自己把封印一个个解开——捡灯笼的、撕符纸的、动祭品的……”木偶突然指向村长,“而你,亲手埋了那面人皮鼓。”
这时祠堂的门“砰”地关上了。
所有烛火同时变成幽绿色,火光中浮现出三十年前的景象——村民们把戏班绑在山神庙前,班主的胡子被生生拔下,花旦的皮活剥下来蒙鼓,武生被砍断四肢做成了梆子……
“我们只是想求雨……”村长跪在地上干呕。
木偶的笑声像指甲刮锅底:“那场雨不是求来的——是我们怨气冲天的血,引来了真山魈!”
它突然跳上村长肩膀,腐烂的戏袍蒙住他的头。村长感到有冰冷的东西钻进耳朵,接着是剧痛——两根细长的木签正从他耳道里刺入,在颅骨上刻字。
“最后一个角儿……”山魈贴着他耳朵哼唱,“你来演‘净’——画上脸,就永远别卸了……”
雾隐沟的雾,直到第三年才散。
有个逃荒的货郎路过,发现村子早已荒废,唯独祠堂大门敞开。他壮着胆子进去,看见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坐着尊古怪的神像——木胎山魈穿着戏袍,怀里抱着个穿村长衣服的人偶。
人偶的脸被整个剥去,取而代之的是张用血画的脸谱,眼角吊起,额间写着个债字。
货郎想凑近看,突然听见“咔哒”一声——
山魈神像的头,缓缓转了过来。
戏台两侧的纸人齐刷刷抬头,被画出来的笑脸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一阵阴风吹过,祠堂梁上垂下的红绳轻轻摇晃,绳结上系着的木牌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开戏前的板眼。
远处山道上,一盏白灯笼晃晃悠悠飘起,灯罩上那张美人脸嘴角越咧越大,最终“噗”地燃起幽绿火焰。
雾,又开始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