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朝江手落在她的腰,握住:“嗯,我与你,天生羁绊。”
凌青听得睁大眼睛,心想:“那是什么?刚刚好像看到师兄眼里锁着一颗东西,黑漆漆的。怎么一下子就消失不见了。”
只是一刹那,也足够这一刹那。师朝江眼眸中的裂痕重归完整。他恢复成以往冷漠如冰的上清仙君:“既是羁绊,那便从此斩断。”
“师兄……”
剑光刺进眼里,这下凌青冷得发颤,那种被操纵的感觉消失。不受控制倒在地上。
凌青再睁开眼时瞧见他的剑尖冷冷垂落。斩开的红线,蠕动在地上像条丑陋的伤疤。
师朝江转身离去。
凌青一把捂住肚子:“我怎么好像瞥见他把太和剑钉在我肚子里?我是不是死掉了,我怎么浑身这么冷,怎么肚子这么痛,啊!”
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凌青吐槽:“我真是!早知道他无情道修得这么好,我干嘛进来关心他。”
心执幻境里的一切都在崩塌,碎片如同血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身上。
凌青躺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自己肚子,生怕看到肠子从里面掉下来。只不受控制的伸出手来。这些灰烬落在掌心时,变成一片片梨花花瓣。
怎么还有这么浓厚的梨花香?
凌青吸了吸琼鼻,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身上的衣着也跟着变了,变成了原本游历四方的白衣,抬起手,手环铃在,抬起脚,足铃在。
摸着肚子,往上摸就是风萤。什么黏腻的血都没有!
凌青刚一喜,再看手腕,手腕的红线变成了浅浅的一点:“师兄没有杀我?杀的是那个红粉骷髅?所以我现在活过来了?可是,为什么这个牵牵丝还在。”
置身于一片梨花园中,凌青又看到梨花园起了大火,好多棵火炬轰然倒塌,迷茫道:“莫非,这里是师兄的另一层执念?”
“救命啊!救命!”
有个半边身子都是血,摇摇晃晃的家仆从小径上走出来,他惊恐得回望身后的魔物,惨烈的叫喊从口中迸发。
紧接着家仆朝前一扑,立刻身亡。
凌青指尖透过他的躯壳。后面魔物瞬息夺去一个鲜活的生命,摇晃着尾巴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魔物恐怖的嘶吼,梨花树在圣火中绽放,地上躺了一堆横七竖八的尸体。
这一切的一切,让凌青好似游走在谢家村中。
凌青恍惚看到谢星玄,他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而她无能为力,无能至极,甚至到现在还找不到他的魂魄,连替他报仇都做不到。
“师兄!师兄!师兄!”
凌青有种无法弥补的恐慌,在火海尸山中加速奔跑。祈求能够看到那道冰霜的身影,祈求能够用最大的努力,帮助他破心执。
看到眼前场景,凌青如劈当场,“人死……能变成魔物?”
只瞧见从拱门里面跑出一个美妇人,看容貌正是师家主母,她脸上还留着决绝的恐惧,瞬间被魔物从后背袭击,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这副皮囊不到两个息,如水一般摇曳不止,紧接着魔物从皮囊里钻出,扑上凌青的面颊,穿颅而过。
随机与后面死了一片的家仆身上钻出来的魔物们汇合。
凌青顿时感到天旋地转:“魔物也是人变的……这里是圣火……圣火怎么能够让人变魔物?!”
这魔物聚集在一起到处攻击人,听得一片哀号的痛楚和说话声,凌青迈过拱门,视线远放。
“家主!赶快走!师家能活一个是一个,不能全殒在这里。”
“能够为师家奉献生命,已经是我等的荣耀,只盼来生,再追随您!”
逃生何其酷烈,有许多人因怕感染成魔物失智袭击家主,选择横剑自刎。可是没有用,就算如此魔物还是无情地占据了他们的皮囊。
凌青虽早已知晓师家灭亡的惨状,然而亲眼目睹此景,仍震撼得脑中一片空白。
凌青眼尖:“师兄!”
团团魔物里有一道茕茕白影,持玉箫的手骨节分明,收扫时打倒一大片魔物。少年散落的衣袖里,好似藏着整个梨花园的春水与松烟。
师朝江当然看不见凌青。
他抿紧唇线,正在一边和魔物周旋,一边寻找着谁。奇怪的是,魔物对他并没有强烈袭击的欲望。
凌青看到这样的师兄连神识微微晃了一晃。手腕上变得几乎没有的红线提醒她时间不多了,要尽快带他出去。
这时。
那边的师家主人奋力杀出魔围,然而,当他不顾一切地赶来。却发现不愿拖累他的妻子早已惨遭魔物毒手。
地上仅余她的衣衫和一支金簪。
这对夫妻兴许前一刻还在相依相偎,可命运的捉弄,实在是残酷。目睹这些的师家家主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重剑。
“啊啊啊啊!梦梦!我的梦梦!”
被侵扰心神是修行者大忌,就算强悍如师家家主。魔物们犹如堤坝崩溃,咬向他的头颅、面颊、肩胛、手臂以及大腿。
师朝江赶过来,挥开一片魔物,扶着他:“父亲!”
又望见地上的衣裳和金簪,师朝江泪掉了下来,嘶喊,“母亲!”
“杀了我。”
师家家主现在还没被感染失智,全靠修为苦苦支撑,他递给他剑,喝令道,“你杀了我啊!来!我现在是魔,儿啊,你杀了我!”
师朝江何能敢接,退后一步:“父亲……不一定要这样……我做不到。”
师家家主脸上肌肉牵动,甚是可怖:“做不到?你要是拿不起这把剑,你就不配生在我们这样一个诛魔降妖的师家!你生错了地方。”
师朝江身子颤抖:“是儿子不孝。”
“啪”的一声,打落他手中玉箫,那玉箫迸成两截。
师家家主将剑递给师朝江,将剑尖对准自己腹部:“我师霆锋一生杀魔无数,哪怕死在亲生儿子手中,也不愿意沦为魔物这么耻辱的死法!就当你全了我,成全了我们师家满门清誉。”
师朝江扑通跪在地上,捂住头:“父亲……我……我……我做不到,你赐给我血脉,是我的亲生父亲啊……”
这世上有几人敢亲手弑父?
就算真的动手,这一刻刺穿至亲骨肉的剑锋,所发出的刮骨声响,会在日日夜夜不断回响,哪怕身躯被刺得千疮百孔,也不能停止这种残酷的旋律。
师霆锋手掌血液嘀嗒,咬牙切齿:“这里的魔物,哪一个曾经不是你的亲人?你的母亲,你的族人……你不光要杀了我,你还要拿剑,杀光这里所有魔物,一个都不要放过!”
顿了顿,师霆锋重重道:“要是这么多魔物泄露出去,我们守护的百姓,将会遭到何等的灭顶之灾!”
师朝江握着剑柄,抖得厉害。眼看父亲的腹部被扎出窟窿,他一下崩溃:“……我做不到……”
师霆锋怒道:“还是不肯握剑,不肯学杀生!你难道想握着你的萧,学一些凄凄之曲拯救世人?我告诉你,这个世道,连神都拯救不了。你吹奏曲子,难道魔族就能被你打跑?难道天下就能安乐太平了。别再说你是在救人的蠢话,你要但凡是个人,是我师家的子孙,你就应该为现在的尸首满地,为所有人的死,你的无所作为,你的懦弱不堪,愧疚的日夜煎熬,夜不能寐!”
骤然,噗嗤一声。
师霆锋挺腹撞剑,鲜血迸溅在师朝江脸上,这位父亲想用自己的生命,烙印出儿子一生的痛楚,来强制改变什么。
师朝江眼瞳坍缩:“父亲!!!!”
凌青心里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冲动,她很想扑过去遮住这位少年师兄的眼眸,再拥抱他蜷缩成一团,如婴儿般脆弱的身躯。
可惜,手腕的红线已经彻底消失。
凌青哇地吐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