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抱恨而终(2 / 2)

恍惚间有马蹄声自地底传来,越来越近的居然是颜良文丑的白马,马鞍上却坐着披头散发的沮授,手中旌旗写着“韩”字——那是他亲自下令绞死的冀州牧韩馥!

雪光刺破窗纸的刹那,袁绍听见婴儿啼哭。不是袁尚初生时的嘹亮,倒像三十年前嫡长子袁谭落地那晚,术士在庭院埋下的血玉蟾蜍突然开裂的呜咽。

他努力想抓住案头那柄斩过张角的思召剑,却只摸到郭图进献的九旒冕——玉藻串珠间缠着乌巢粮仓的麦穗,每一粒都刻着“颍川荀”的徽记。

卯时初,雪停了。

最后一缕气息混着冰凌坠地的脆响,化作邺城谯楼迟迟未敲的晨钟。铜雀左眼的琉璃珠突然迸裂,滚过七百三十级丹墀,停在袁谭与袁尚交错的剑戟之间——那里面映着的分明是初平元年,两个锦衣少年并辔驰过酸枣联军大营时,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

“若斩许攸那日没掷出思召剑...”

“若白马之围时肯给张合添三千轻骑...”他枯指抠进褥间金线绣的“四世三公”纹样,扯出的却是郭图贺表上被朱砂圈出的“舜德天成”。

雪光刺破窗棂时,他望见自己的魂魄在梁柱间游荡。

那游魂穿着二十岁的绛纱袍,正将讨董檄文掷向酸枣联军的篝火。

纸灰飞扬中竟显出刘备新得的豫州牧印绶,绶带末端却系着沮授临刑前被绞断的舌头。

他想大笑,却呕出半枚青梅核——许昌宫宴那夜与曹操对弈时吞下的,二十年竟在脏腑里长成带刺的藤,此刻开出一朵血染的“袁”字旗。

铜雀右眼的琉璃珠“咔”地裂开,露出里头蜷缩的初平三年那个游方术士:“公见北斗坠河北否?”

卯时更鼓混着冰棱坠地,袁绍瞳孔里最后的光凝成两枚玉塞。

他看见自己躺在六十四片柩板上,额间黄肠题凑的榫卯正被袁谭袁尚的剑戟劈砍。陪葬的陶马突然眼珠转动,驮着少年时斩落的张角首级奔向邺城外新坟——那里埋着未写完的《罪己诏》,纸灰正化作官渡战场上未寄出的八百封阵亡将士家书。

铜雀最后一根尾翎折断时,檐下冰柱里封存的青梅酒,终于漫过了建安七年的雪线。

冰柱碎裂的声响,如同岁月的裂痕,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袁绍的遗愿随着青梅酒的香气,弥漫在寒冷的空气中。那封未写完的《罪己诏》,仿佛承载着他一生的遗憾与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