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掀起车帘一角,望见城垣上\"阳翟\"两个篆字被夕阳镀成血色。
“公子,前头有间逆旅。”逢纪的声音混着马蹄声传来。这位南阳寒士穿着葛布直裰,腰间却悬着渤海郡守府的铜鱼符。
酒旗在暮色里耷拉着,檐角铜铃叮咚三响。
袁绍下车时,瞥见墙角蜷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怀里襁褓已无声息。堂内飘来黍米酿的酸涩,混着案几上熬煮的茯苓汤药气——颍川世族多信五斗米道,连市井小民也惯用符水祛疾。
“三斤酱羊肉,两坛醴酒。”逢纪用荆楚口音招呼店家,袖中却露出半截竹简,上记着荀氏别院的位置。
跑堂少年盯着袁绍腰间佩剑发怔。
精铁打造的剑鞘裹着麂皮,吞口处却隐约透出云雷纹——这般形制,只有洛阳尚方监的匠人能作。
袁绍屈指叩了叩榆木案几,震得陶盏里清茶漾起涟漪。
后厨传来庖人剁骨的闷响,案板震颤间,檐角铜铃又响。
“陈留的盐,渤海的珠。”
逢纪突然抬高声调,袖中竹简已收入怀,“这趟往南阳贩药材,倒要看看颍川世族开的价码。”话音未落,门外又涌进几个戴黄巾的脚夫,粗麻衣襟上还沾着新郑的黄土。
袁绍端起陶盏,茶汤里映出他修眉凤目。
二十三年世家教养刻进骨血,即便扮作商贾,举手投足仍是太学里章句博士教的仪态。
后颈忽然掠过一丝寒意,他转头望见柜台后掌柜正在研墨,松烟墨香混着酒气,在梁柱间盘旋如蛰伏的蛟龙。
逢纪突然以箸击盏,吟起《蒿里》旧曲。
案头烛火猛地一跳,照亮他袖口暗绣的卦象。
袁绍指腹摩挲着玉带钩上的螭纹,想起离京前在太史令那里看到的天官书:荧惑守心,彗星袭月,分野正当冀州。
后院马厩传来一声长嘶。
袁绍起身时,佩剑撞翻了陶盏,深褐茶汤在案几上蜿蜒如河洛图谶。他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忽然记起晨起时占得的“龙战于野”卦象——乾卦上六,血玄黄。
“荧惑守心,彗星袭月,” 袁绍低声重复着太史令的话语,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紧迫感。这些天象,自古以来就被视为兵凶战危的征兆,而如今,它们似乎正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
他转身看向逢纪,这位谋士的眼中闪烁着深邃的光芒,仿佛已经洞悉了即将到来的风暴。“逢纪,你认为这是何意?” 袁绍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逢纪放下手中的箸,缓缓起身,目光坚定地与袁绍对视。“公子,天象虽异,但吉凶在人。‘龙战于野’,既是危机,也是转机。若能顺应天意,把握时机,未尝不能化险为夷,成就一番伟业。”
袁绍紧握佩剑,感受到了剑柄传来的冰凉。他知道,逢纪的话不无道理。
乱世之中,唯有强者才能生存,而他袁绍,必须是那个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