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丰退出大殿时,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沉重。
朱红的殿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中衣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怎么会这样...”
阳光直射下来,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耳边回荡着刚刚偷听到的小太监的私语——陛下已决定召回卢植,改派董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揪扯着腰间的绶带,指节发白。
“我明明...明明已经...”
“究竟哪里出了差错?”左丰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地打颤。如果让袁绍知道他收了钱却没办成事...
四世三公的袁家,要捏死他这样一个小黄门,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左黄门脸色不太好啊。”
一个阴柔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惊得左丰差点跳起来。
他猛地转身,看到中常侍赵忠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赵...赵常侍。”左丰慌忙行礼,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赵忠缓步上前,用拂尘轻轻扫过左丰的肩膀:“左黄门刚从广宗回来,想必是累着了。不过...”他突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
“张常侍让咱家转告你,你那道奏本...写得很好。”
左丰如遭雷击,瞳孔骤然收缩。赵忠话中有话——难道自己的奏本根本没到陛下手中?整个事情从一开始就是...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赵忠轻笑一声:“有些事啊,不是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该问的。”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左丰的肩膀,\"聪明人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左黄门是个聪明人,对吧?”
左丰僵在原地,看着赵忠施施然离去的背影,终于明白自己陷入了一个怎样的危局。
他的奏本恐怕早已被张让截下,今日殿上的一切对话都是做戏。皇帝和张让早有计划要处置卢植,而他不过是恰好被选中的传声筒。
“那我拿的袁绍金子...”左丰突然打了个寒战,这是受贿的证据啊!如果张让知道...
恐惧如潮水般涌来,左丰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扶着宫墙勉强站稳,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此刻他就像被夹在两块磨盘中间的谷粒,一边是权势滔天的十常侍,一边是树大根深的袁氏家族,稍有不慎就会被碾得粉碎。
暮鼓声从远处传来,提醒着宫门将闭。左丰咬了咬牙,突然下定决心。他必须立即出宫,去找袁绍说明一切。只有主动坦白,或许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左丰整了整衣冠,强自镇定地朝宫门方向快步走去。
他必须在宵禁前赶到袁府,哪怕要冒天大的风险。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道黑色的裂缝,在地面上无声地蔓延。
暮色四合,左丰贴着宫墙根快步疾行,官袍早已换成寻常布衣。
他第七次回头张望,确认那抹如影随形的黑影终于消失在街角,这才敢闪进一条暗巷。巷道里污水横流,鼠辈窸窣,他顾不得嫌弃,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
“张让果然派人盯梢...”左丰捂着狂跳的心口躲进一处门洞,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必须甩掉他...”转过街角时,他猛地撞向一个挑着两筐鲜鱼的货郎。
“哎哟!瞎了你的狗眼!”货郎趔趄着摔倒在地,活鱼在青石板路上扑腾跳跃。
左丰佯装惊慌地扶起货郎,眼角余光瞥见那暗线被涌来看热闹的路人挡住了视线。他趁机闪进一旁的绸缎庄,穿过堆积如山的绫罗,从后门钻入了一条羊肠小巷。
七拐八绕后,左丰停在袁府偏门前,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指节叩在乌木门板上的声音格外清脆——三重两轻。门缝里露出一只鹰隼般的眼睛,左丰连忙亮出袖中玉牌。门闩滑动的声音如同钝刀刮骨,让他后颈汗毛倒竖。
“等着。”老者沙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