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烈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退回队列。太尉杨赐见状,轻叹一声,也不再言语。
朝议结束后,刘宏独自留在德阳殿。他站在殿中央,仰头望着藻井上绘制的日月星辰图案。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陛下,该用膳了。”张让轻声提醒。
刘宏恍若未闻,他走到御案前,再次打开那个木匣,凝视着张角的首级。“让父,你说,”他突然开口,“朕是不是不是一个好皇帝?”
“师...师傅...”刘宏的声音哽咽在喉头。
一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砸在张角灰败的脸颊上。刘宏慌忙用袖口去擦拭,却越擦越多,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这不是我想要的啊......”他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师傅说过,士族门阀把持朝政,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流离失所...”刘宏对着首级自言自语,“您说要助我建立一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新世道...”
他的手指轻轻抚过张角额头上那道勒痕,突然像被烫到般缩回。
“朕没有下令杀您...”他的声音压抑而痛苦,“朕只是...只是默许了他们镇压太平道...”
三年前,当他终于从太后手中夺回实权时,面对的却是一个被士族门阀牢牢控制的朝堂。是张角给了他那个大胆的建议——利用太平道在民间的势力,制造混乱,再以平乱为名削弱士族权力。
“可您走得太远了...”刘宏转身,对着木匣痛苦地说,“三十六方,数十万信徒,您这是要革大汉的命啊!”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无人应答。
刘宏跌坐回龙椅,双手掩面。
他想起一个月前收到的那封密信,是张角最后的笔迹:
“陛下,老臣已无法控制局势。太平道中激进派占据上风,起义势在必行。老臣唯有一死以谢陛下知遇之恩。望陛下借机收权,重振汉室...”
当时他愤怒地将信笺撕得粉碎,却不得不承认张角说得对——太平道已经成了脱缰野马,必须被消灭。但他从未想过,最终会是皇甫嵩这个士族代表亲手斩下张角的头颅。
“师傅明明是对我最好的人...”刘宏哽咽着,像个迷路的孩子般无助,“却被冠以反贼的称号...”
最讽刺的是,按照他们最初的计划,镇压太平道本应成为皇帝削弱士族的契机。可现在呢?皇甫嵩被封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朱儁、卢植等士族将领也都加官进爵...
“士族没能削弱反而让他们掌握了重兵......”刘宏苦笑着摇头,“师傅,您说朕是不是很失败?”
“来人!”
殿门无声地打开,张让如幽灵般出现在门口:“陛下有何吩咐?”
“把这个...”刘宏指了指木匣,声音仍有些颤抖,“按律处置。”
张让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红肿的双眼,却聪明地没有多问,只是恭敬地捧起木匣:“老奴明白。陛下...要保重龙体。”
刘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当殿门再次关闭后,他整个人瘫软在龙椅上,望着藻井上绘制的星图出神。
“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记忆中张角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请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让自己成为那艘孤舟。”
年轻的皇帝闭上眼睛,泪水再次无声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