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丽雅?\"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砸在冻土上凝结成冰珠。
无数次月圆夜的祈愿,此刻全部化作一声颤抖的呼唤。
风停了。
阿朵站在李当归身侧,指尖还搭在腰间的短剑上,目光却已经凝固。
对面,云苓手中的药囊无声滑落,草药碎末在冻土上洒出一片细碎的金。
\"……师姐?\"
这一声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像一根尖锐的冰锥,猛地刺穿了云苓的心脏。
阿朵记得最后一次见云苓,是在雨女祭坛的暗室里。
师姐把为数不多的食物塞进她怀里,指尖冰凉,声音却比火焰还温暖:\"我等你回来。\"
而现在,云苓就站在她面前——眉间的雨纹更深了,束发的蓝绳还是当年那根,只是褪了色。
可她的眼睛没变。
还是那么温柔,那么亮,像极北永夜里的星光。
阿朵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她该说什么?
她是叛徒,她没有履行对师姐的承诺。
说她躲在百草堂,夜夜梦见雨女祭坛的歌声?
说她每次晾晒夜荧草时,都会下意识留一把,因为那是师姐最爱的药材?
还是说她曾在月圆夜,对着北方吹响骨笛,却从未得到回应?
喉咙像是被冰雪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云苓先动了。
她踉跄着向前一步,又一步,战袍下摆扫过冻土,发出细碎的摩擦声。
\"你……\"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长高了。\"
就这一句,阿朵的防线彻底崩塌。
眼泪夺眶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凉的脸颊。
她猛地扑上前,撞进云苓怀里,像十五年前那个被雷声吓坏的小女孩一样,死死攥住师姐的衣襟。
\"对不起……\"她哽咽着,\"我该早点回来……\"
云苓的双臂收紧,几乎要把她勒进骨血里。
阿朵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颈间——是云苓的泪。
\"回来就好。\"云苓的声音沙哑得不成调,\"回来就好……\"
李当归微微侧过脸,给她们留出片刻私密。
他腕间的金纹无声闪烁,仿佛在共鸣这份情感。
巴图这个大块头竟然红了眼眶,粗声粗气地嘟囔:\"该死的风沙……\"
雀翎的脸色铁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从未见过永远冷静的云苓如此失态。
片刻之后。
李当归从怀中取出白虎城的羊皮卷轴,金纹在腕间流转:\"城主已同意和谈。开放北麓草场,互市通商,撤军三十里——\"
\"谎言!\"雀翎尖声打断,\"南方人怎会真心和谈?\"
\"那你敢不敢让大祭司亲自判断?\"阿朵突然开口,骨笛已抵在唇边,\"还是说……你怕祖灵揭穿你的私心?\"
影狩雷痕突然低吼,六只眼睛同时盯向北方——那里的天空正诡异地暗沉下来。
李当归站在营地中央,灰白的眸子扫过四周。
那些曾经对他刀剑相向的血祭战士,此刻却眼神闪烁,手中的兵器微微低垂。
他们望着他手中的羊皮卷轴——那上面盖着白虎城的金印,墨迹清晰,条款分明。
\"北麓草场开放,互市通商,撤军三十里……\"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战士喃喃念出条款上的字句,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
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带着孙儿去猎雪兔是什么时候了。
\"阿尔盖布大人……\"一名年轻的战士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发颤,\"这、这真的可能吗?\"
他的疑问,也是在场大多数人的疑问。
李当归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展开卷轴,让所有人都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这不是承诺。\"他声音平静,却字字如锤,\"这是已经定下的契约。\"
人群开始骚动。
先是几个老人拄着木杖站到了李当归身后,然后是带着孩子的妇女,接着是越来越多的战士。
他们不说话,只是用行动表明立场——站在阿尔盖布身后,站在和平的可能之后。
雀翎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她猛地转头看向\"碎骨\"和\"怒涛\",却发现这两人的目光也开始游移。
\"你们疯了吗?\"她尖声喝道,\"南方人的承诺能信?他们只会——\"
\"够了。\"
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咆哮。
大祭司站在营帐前,枯瘦的身躯被两名雨女搀扶着,青铜面具已经摘下,露出布满皱纹的脸。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直直盯着雀翎。
\"祖灵已经给出了指引。\"她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李当归,\"阿尔盖布就是预言之子,他的到来,就是极北之地新生的开始。\"
雀翎的指尖缠绕着蓝鳞丝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大祭司老了,糊涂了。\"她冷笑道,\"真正的战士,应该用刀剑说话!\"
她猛地挥手,十几名死忠的三十六子和七十二女立刻围上前来,兵器出鞘。
但这一次,响应她的人少了许多。
巴图带着五名三十六子挡在了李当归面前,铁脊战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云苓和十八名雨女则护在大祭司周围,骨笛已经抵在唇边。
更让雀翎心惊的是——那些曾经听命于她的血祭战士,此刻竟有一大半站在原地没动。
\"你们……\"她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李当归上前一步,灰白的眸子直视雀翎。
\"仇恨只会带来毁灭。\"他抬起手,腕间的金纹微微发亮,\"而救赎,才是祖灵真正的旨意。\"
风突然变得轻柔,卷着细碎的雪粒在空中飞舞。
雀翎的嘴唇颤抖着,最终没有再说出一个字。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阿朵和云苓的手指悄悄相扣,两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那少年的背影。
雀翎愤怒无比,一气之下,扔掉手中的武器,向着北方狂奔而去。
剩下的三十六子和七十二女终于不再刀剑相向,大祭司罕见的露出一抹笑容。
——可有些伤痕,不是刀剑留下的,而是永远失去所爱之人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