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温情(2 / 2)

李当归蹲下身,指尖触到那些散落的算盘珠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原来最深的恐惧不是面对极北之地的风雪,而是让在乎自己的人担惊受怕...

饭桌上蒸腾着当归羊肉汤的热气,混着枸杞与红枣的甜香,在初春的午后氤氲出一室暖意。李灵芝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羊排,轻轻放在李当归碗里。

\"多吃些。\"她的指尖在李当归腕间的冻疮上顿了顿,声音软了下来,\"这几个月...受苦了。\"

李朱砂已经盛了第三碗汤推到弟弟面前,眼眶还红着:\"脸上都没肉了...\"她突然伸手捏了捏李当归的脸颊,\"在极北之地是不是连口热饭都...\"

话没说完,她自己先哽咽了。

阿朵默默递来一方绣着雨纹的手帕,灰白的眸子低垂着,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

李当归捧着汤碗,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简略地讲述了黑潮、冰墙和黄泉裂隙。

当说到雀翎竟然是传说中的弥沙时,阿朵和云苓都震惊无比,本来预言之子的出现就已经算是奇迹,现在,连弥沙的传说居然都是真的。

说到自己神力枯竭昏迷那段时,雀翎的骨笛突然在桌上轻轻一震。

\"是雀翎姑娘...\"李当归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拖着我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

汤勺\"当啷\"一声掉进锅里。

李灵芝和李朱砂对视一眼,突然同时起身,一左一右坐到了雀翎身边。

\"姑娘尝尝这个。\"李灵芝利落地盛了碗党参乌鸡汤,汤面上浮着的油星被细心撇去,\"最是补气血。\"

李朱砂已经翻出珍藏的雪蛤膏:\"这个抹冻伤最好!\"她不由分说拉过雀翎的手,那上面还有未愈的裂口,\"晚上再用艾草泡个手...\"

雀翎僵直着背脊,灰白的长发垂在颊边。

她捧着汤碗的手微微发抖——这种被团团围住的关怀,这种毫无保留的热情,让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师父给她过生辰那天的情形。

可那时师父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远不及现在这般...

\"我...\"她的骨笛在腰间轻颤,\"只是履行弥沙的职责...\"

\"什么职责不职责的!\"李朱砂已经往她发间簪了朵晒干的茉莉花,\"以后这就是你家!\"

阿朵突然从对面伸过筷子,夹了块蜜汁火腿放在雀翎碗里。

她别别扭扭地说了句俱卢语,云苓笑着翻译:\"她说...谢谢你带回我们的阿尔盖布。\"

青鸢的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嘴角微微上扬。

她看着雀翎不知所措的模样,想起自己刚来百草堂时,也是被这对姐妹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

李当归低头喝汤,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看见雀翎悄悄用袖口擦了擦眼角,那截手腕上还留着极北寒风刮出的血痕。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灰白的发丝上镀了层金边,发间那朵茉莉花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灶台上的药罐咕嘟作响,檐下的风铃被暖风吹得叮咚轻响。

这一刻,极北之地的风雪、兽皮上的神秘符号、乞丐留下的模糊约定...全都暂时远去了。

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有的只是碗中袅袅升起的热气,和围坐在饭桌旁的一家人...

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百草堂的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苓收拾着行囊,将几包草药仔细包好——那是带给在白虎城经商的族人的。

\"城西的布庄、城南的铁铺,现在都有我们俱卢族的人了。\"云苓的指尖抚过腰间的雨纹佩饰,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虽然刚开始...\"

她的声音顿了顿,阿朵默契地接上话:\"刚开始那些商铺老板连门都不让我们进。\"灰白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阴翳,\"有人往我们运皮毛的车上泼粪水。\"

李当归手中的茶盏一晃,几滴茶水溅在袖口。

他想起白虎城那些顽固的老派商贾,向来最排斥外族。

\"后来呢?\"雀翎忍不住问,骨笛在腰间微微发烫。

云苓系好最后一个包袱,唇角扬起:\"后来宁将军带着亲兵,一家家'拜访'了过去。\"她模仿着宁芙冷峻的表情,\"'根据新颁的《异族通商令》第三十七条...'\"

阿朵突然\"噗嗤\"笑出声,比划着补充:\"她让士兵把闹得最凶的赵记绸缎庄围了三天,每天亲自坐在门口喝茶——直到赵老爷答应租两个柜台给我们。\"

阳光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李当归望着茶水中自己的倒影,恍惚看见宁芙独自坐在商户门前的模样——寒螭剑横在膝头,黑眸如霜,吓退了多少明枪暗箭。

这些事她从未在军报中提过,甚至在他们私下交谈时也只字未提。

\"东市的药材行最过分。\"云苓的声音突然沉下来,\"他们往我们卖的雪莲里掺石灰...\"

\"然后呢?\"李当归不自觉地攥紧了茶盏。

\"然后某天夜里,药材行库房突然爬满了毒壁虎。

\"阿朵眨眨眼,\"听说宁将军那晚在城墙上赏月,刚好看见几个'小贼'翻墙呢。\"

雀翎注意到李当归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现在族里孩子都能说汉话了。\"云苓背起包袱,雨女袍服上的鳞纹在阳光下闪烁,\"前几日还有汉人姑娘来学俱卢族的染布技法...\"

李当归望着云苓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那个乞丐说的话——他确实从未真正了解过,在这座看似平静的白虎城里,有多少暗潮是被宁芙一力镇压的。

药柜后的李灵芝轻声叹息:\"宁将军上月还送来一批军中特制的冻疮膏...\"她指了指柜顶的青瓷罐,\"说是给守城士兵备多了。\"

阳光西斜,将百草堂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当归摩挲着茶盏边缘,忽然很想知道,当宁芙独自坐在那些商户门前时,可曾有人为她端过一盏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