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过玉门关时,蔡佳轩的竹杖已沾了三分佛气。敦煌城堞在夕阳下如鎏金铁城,城头大旗被风沙磨得有些发白破损,城下商队正卸着骆驼背上的粟特锦缎,胡商们的突厥语与汉人小贩的叫卖声混作一片。王嘉馨以羃篱遮面,素色襦裙外罩着窄袖胡袍,腰间寒光剑上九龙剑穗隐在氍毹腰带里,步摇上的东珠随步伐轻颤,映得眉梢眼角俱是柔光。
“看那壁画坊。”蔡佳轩抬杖指向城西双塔,烽燧旁的崖壁上布满蜂窝状洞窟,飞檐斗拱间可见画工们吊着绳梯作业,赭石与石青的颜料桶在风中晃悠。二人走近时,正逢一群画工收工,为首老者腰间别着狼毫笔,衣袍上沾满朱砂斑点,见二人装束不俗,抬手作礼:“两位可是来朝佛的?新凿的毗沙门天王窟刚绘完背光,菩萨金面还未贴箔呢。”
王嘉馨取下羃篱,露出清绝姿容,画工们见状纷纷屏息。她指着老者衣上颜料:“老丈可是出自曹氏画坊?这石绿用的是龟兹矿料,倒是少见。”老者惊道:“小娘子好眼力!我等世代为敦煌画工,这石绿还是苻天王时期从罽宾国运来的。只是近来……”话音忽然顿住,浑浊的眼瞳望向崖壁,似有忌惮。
蔡佳轩递过一锭碎银:“近来如何?”老者左右张望,压低声音:“三十日前,新来了个西域画僧,自称能画活飞天。起先我们只当他夸口,谁知他画的那窟‘反弹琵琶’,第二日竟少了片璎珞纹。更怪的是,每到月圆,便有金光从窟中透出,有人远远望见飞天在壁上舞动摇铃……”
当夜,月牙泉边的胡杨沙沙作响。蔡佳轩以竹杖布下隔音阵,王嘉馨坐在毡帐中展开从画坊求得的粉本——那是幅未完成的飞天草图,线条灵动如游龙,裙裾间却隐约有血丝缠绕。她指尖抚过画中飘带,忽然想起日间经过的“藏经洞”,洞口蛛网密布,却有檀香气息透出,分明有人频繁出入。
“相公,去那毗沙门窟。”王嘉馨将粉本收入袖中,九龙剑穗化作流光缠上手腕。二人踏月至崖壁,借绳梯潜入洞窟,月光透过藻井孔洒落,正照在中央坛城画上。蔡佳轩竹杖轻点地面,忽觉石缝间有黏液状痕迹,散发着异域香料味——正是日间胡商携带的乳香。
“看飞天。”王嘉馨轻声道。壁画上的伎乐天们手持乐器,面部却被阴影笼罩,唯有中央反弹琵琶的飞天格外清晰,璎珞珠串粒粒分明,指间银铃仿佛下一刻便要作响。蔡佳轩凝视其双目,竟发现瞳孔微微转动,裙裾边缘的石青颜料似在流动,宛如真的被风吹起。
突然,洞外传来驼铃声。二人隐身柱后,见三队胡商抬着木箱进入,箱中竟装满年轻女子,皆被塞住口鼻,衣饰华美却泪痕满面。为首商人脱去胡袍,露出天竺僧人的袈裟,口中念念有词:“供养飞天,得大吉祥……”话音未落,壁画上的飞天突然振翅欲飞,银铃骤响间,女子们的魂魄竟化作光点飘向壁画,被飞天手中琵琶吸收。
王嘉馨指尖掐诀,莲花印尚未完成,蔡佳轩已挥杖击向僧人。竹杖带起劲风,却见僧人化作烟雾消散,木箱里的女子们惊醒哭号,而壁画上的飞天已多了数串新璎珞,颗颗皆是魂魄凝成。蔡佳轩正要破画,王嘉馨忽然拉住他:“不可!这些飞天借佛画行邪术,我猜测本体必在藏经洞。”
二人赶到藏经洞时,洞口蛛网已被撕开。洞内烛火摇曳,中央石案上摆着人皮唐卡,画中飞天与壁画上如出一辙,旁边堆着数十具枯骨,皆是画工模样。王嘉馨拾起案头残卷,见上面用梵文写着“乾闼婆密法”,译文处有汉人画工的血书批注:“僧名达摩悉达,逼我等以人血调颜料,画中飞天乃他采补所化……”
洞深处传来低笑,烟雾中现出西域僧人的真身,其背后竟有十二对金色翅膀,每根羽毛都沾着血丝:“中原道士果然难缠。这敦煌壁画本是佛国门户,贫僧不过借飞天之形采补精气,何错之有?”蔡佳轩竹杖暴涨,青芒映得洞壁如裂:“佛门禁地岂容你作孽!”挥杖间,洞顶壁画突然剥落,露出层层叠叠的旧画,最深处竟绘着盘古开天图,与佛教题材格格不入。
王嘉馨心中一动,忽见僧人指尖射出金光,直取蔡佳轩面门。她旋身挡在前方,袖中雌剑出鞘,与金光相撞发出龙吟。僧人见她眉心朱砂痣,瞳孔骤缩:“你是……江南王家的?”话音未落,蔡佳轩竹杖已极速穿透其肩膀,却见伤口处流出的不是血,而是五彩颜料。
“他以画魂为体!”王嘉馨急道,“需毁其根本唐卡!”蔡佳轩闻言旋身挥杖,正中石案上的人皮唐卡。唐卡发出尖啸,画面上的飞天纷纷裂开,露出底下被囚禁的魂魄。僧人惨叫着化作颜料洪流,冲向壁画上的飞天,试图与邪灵融合。
此时,洞外传来晨钟。王嘉馨取出王氏玉佩,以真火点燃《往生咒》残页,清音震荡间,壁画上的飞天纷纷褪色,露出底下原本的供养人画像——那是位身着汉服的北魏贵族女子,眉梢与王嘉馨竟有三分相似。蔡佳轩望着剥落的壁画,忽然想起当年那邋遢老道曾说“画皮易绘,人心难描”,此刻方知世间最可怕的妖魔,原是人心执念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