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墨,将山湾村紧紧包裹。
陆家土屋里,一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将陆青山和林月娥的身影拉得细长。
窗外,只有偶尔几声犬吠和虫鸣,衬得屋内格外安静。
林月娥的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咚咚地撞着胸口。
陆青山刚才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涟漪。
“我……我管厂子?”
她猛地抬起头,煤油灯光下,她清秀的脸庞写满了不敢置信,声音都有些发颤.
“青山,你、你没说胡话吧?我……我一个妇道人家,连自己的名字都认不全乎,算盘珠子也拨拉不明白,我哪儿行啊!”
让她管厂子?
这念头像天方夜谭一样,在她脑子里轰隆作响。
她下意识地绞着衣角,手心渗出了细汗。
这比让她上山打猎还要让她慌张无措。
陆青山看着妻子惊慌失措的模样,非但没有退缩,眼神反而更加温和与坚定。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指,那掌心的粗糙带着令人安心的暖意。
“月娥,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量,像山涧的溪流,缓缓淌过她心田。
“你忘了咱家刚成家那会儿,那点紧巴巴的钱粮,你哪一笔账算错过?你纳的鞋底,做的衣裳,哪一样不精细?再说,你刚才跟我说那些厂子里的事,什么人手、质量、进货出货的,头头是道,比村里有些念过书的干部看得都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
“这三个厂子,是咱们山湾村的希望,也是咱们家的希望。摊子铺得大,千头万绪,我一个人确实分身乏术。我最缺的,就是一个能掏心窝子信任,又细心周全的人,帮我把这后方的大本营给稳住。这个人,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
林月娥的心颤了颤。陆青山的话,像一股暖流,熨帖了她慌乱的心,却也让她肩头感到了一丝沉甸甸的分量。
她知道丈夫不是在说笑,他是认真的。
灯光下,她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
脑子里乱糟糟的,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可……可我真的不懂啊,”她声音依旧发虚,带着浓浓的自卑,“管那么大的厂子,要跟那么多人打交道,还要算那么复杂的账……万一我做不好,把事情搞砸了,不光给你丢人,也辜负了乡亲们的指望……”
村里人会怎么说?
一个女人家,抛头露面去管厂子?
会不会有人在背后戳脊梁骨,说她不守本分,说陆青山任人唯亲?
然而,在这些担忧和退缩的念头缝隙里,一丝微弱却执拗的光芒,正悄然滋长。
那是她先前话语中,陆青山捕捉到的“不易察觉的向往”。
她想起丈夫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为了村里的事,为了这几个厂子,人都熬瘦了一圈。
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只能默默地给他洗衣做饭,照顾孩子。
她也想为他分担,想真正地和他并肩站在一起,而不仅仅是躲在他身后,接受他的庇护。
她想起自己先前对陆青山说的那些关于厂子管理的担忧,那些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是她这些天看着村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自己琢磨出来的。
原来,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不懂可以学。”
陆青山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会手把手教你。再说了,你管家不是一把好手?这厂子,跟管家其实是一个道理,无非是把家管得更大了些。我相信你,月娥,你比你自己想的要能干得多。”
他的信任,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拨开了她心头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