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角泡沫沾在她鼻尖上,被晨光映得像颗珍珠。她忽然想起在慕容府时,连洗衣都要被吴嫂克扣皂角。
\"美人闻闻,太阳把棉花都晒甜了。\"慕容锦芸踮脚晾晒被褥,故意抖落几片蒲公英似的棉絮。
“美人,听说慕容锦珠诞下一个小公主,怒得打杀了接生姥姥和随侍太医,三皇子左丘炎再立战功,铸剑师玄雷冶又为陛下铸了一把绝世名剑…”
锦芸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些宫里的见闻,芦美人混浊的眼中泛起涟漪,油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
慕容锦芸边补衣裳边哼着小调,\"咔嗒\"一声,芦美人推来半块桂花糕,干裂的嘴角微微扬起。
那日晨光正好,芦美人忽然抓住正在梳头的慕容锦芸手腕:\"去把箱底那件藕荷色襦裙取来。\"声音虽弱,却带着久违的坚决。
慕容锦芸翻出这件蒙尘的旧衣时,隐约嗅到一丝残存的沉水香。更令她吃惊的是,芦美人从床尾暗格取出个鎏金缠枝纹锦盒,里头躺着只鸾凤和鸣镯:\"送去昭华殿,交给王之仁。\"
走在久违的宫道上,慕容锦芸脚步轻快得像只初春的云雀。她故意让破旧的裙摆扫过新开的芍药,沾了满身花香。
昭华殿前,王总管接过镯子时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候着。\"转身时,慕容锦芸分明听见殿内传来茶盏坠地的脆响。
王总管的话音刚落,慕容锦芸便察觉他眼角微红。回到水月阁时,芦美人正倚在窗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窗棂。
\"主子,王总管说...\"慕容锦芸话音未落,芦美人突然转身:\"梳妆!\"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可翻遍整个水月阁,也不过找出半盒干涸的胭脂、一支秃了的眉笔。
慕容锦芸灵机一动,摘来院中野蔷薇捣成花汁,为芦美人染红指甲;拆了旧帐幔的金线,在鬓边挽出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插了一支梨花做点缀。
芦美人对着水缸俯身时,浑浊的泪珠\"啪嗒\"落入水中。水波晃动间,倒映出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那是宠冠六宫的芦昭仪,也是如今形销骨立的冷宫弃妃。
芦美人枯瘦的手指突然抚上慕容锦芸的脸颊,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样好的眉眼,白白在这里蹉跎了好时光。\"
话未说完,少女已重重跪下,额头抵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奴命卑贱,只有在水月阁才知道活着也能这样畅快,美人对奴恩同再造。\"
芦美人怔住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柔,此刻竟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转——
她记得慕容锦芸攒了三个月的月钱,就为给她换一碗莲子羹;记得这小丫头为块干净布料,和司织局的嬷嬷吵得面红耳赤;更记得无数个寒夜,少女偷偷劈柴生火时,冻得通红的手指。
\"傻丫头...\"芦美人将少女扶起,浑浊的泪滴在她手背上溅开。窗外,一株野蔷薇正悄悄攀上窗棂,开出今春第一朵花。
芦美人望着摇曳的烛火,恍惚间想起那日满门抄斩后,她本已心如枯井。可眼前这个暖阳一般亮堂堂的小丫头,却硬生生照进了她荒芜的生命里。
\"好孩子...\"她声音哽咽,指尖轻抚过慕容锦芸的发梢,\"你往后自有大好的前程。\"
“奴不要什么前程,只想这样陪着美人。等秋天栗子熟了,奴悄悄去后山采一些咱们夜里烤着吃。”锦芸只当芦美人有自裁之意,她想着只要她好好守着美人,就不会出事的。
子时的更漏声远远传来,水月阁的烛火却倔强地亮着。
慕容锦芸看着最后一截蜡烛渐渐融化,蜡泪在烛台上堆积成小小的山丘,照这么用下去,明天可就没有蜡烛用了。
她悄悄盘算着明日傍晚要去其他冷宫捡些松脂蜜蜡来,日子再怎么苦晚上也得有些光亮才行,不然美人彻夜睡不着,身体都要熬坏了。
\"吱呀——\"
腐朽的宫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慕容锦芸抬头时,正对上一双玄色龙纹靴。烛火摇曳间,那袭绣着暗金云纹的黑袍几乎填满她整个视野。
\"臣妾参见陛下。\"芦美人的声音突然清亮如少女,拉着她一同伏地行礼。
退至门廊时,慕容锦芸仍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她悄悄抬眼,只见那人逆光而立,玄色大氅下隐约可见紧绷的下颌线——这就是传说中杀伐果决的梵虚国君左丘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