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底的青铜酒瓮突然炸开,胡有仁最后看见的,是瓮底刻着的\"韩阿林敬上\"——那是当年他冒充韩家先祖立瓮时的笔迹。
胡有仁的断臂突然爆出黑血,浮华尽的灵纹竟被腐蚀出裂痕。他踉跄着撞向酒窖石墙,后背抵住韩家初代家主画像——画中人的赤金腰带与他童年挨打时的藤条痕迹重叠。
\"你懂什么!\"他抓起半片碎裂的酒瓮,瓷片深深割入掌心,\"十二岁那年,我酿出全镇最好的桂花酿!\"血顺着韩家族徽纹样滴落,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酒瓮形状,\"可韩家那老匹夫说我的酒太烈...\"
他的眼突然泛起孩童般的委屈,手指神经质地抠挖墙上陈年酒渍,仿佛在撕扯记忆里的红榜:\"他们把我按在酒缸里,逼我喝光自己酿的酒!说贱民的血配不上甘泉镇的招牌!\"
一截锈蚀的铜锁链从屋顶垂下来,那是当年韩家用来惩戒学徒的刑具。胡有仁突然扑过去啃咬锁链,牙齿在金属上刮出凄厉声响:\"我攒了十年的银子!整整十年!\"他猛地扯开衣襟,露出肋骨间扭曲的烙印——那是个\"赊\"字,韩家酒坊给穷学徒烙的债契,\"就因为我拿不出聘礼,他们就把阿秀放进那老匹夫的房中作妾!\"
宁识的剑尖微微一顿。月光穿过酒窖气窗,正照在胡有仁脚边半块褪色绣帕上,帕角歪歪扭扭绣着\"胡郎安好\"——那是阿秀死前夜,隔着柴房门缝塞给他的定情物。
\"我不过是要讨个公道...\"他突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血淋淋的断臂护住怀中虚空,仿佛抱着不存在的婴孩,\"韩家人拿孩子当酒引子的时候,怎么没人说造孽?\"
胡有仁突然抓起井沿挂着的铁链,发狠抽向韩家族徽浮雕:\"韩家学徒房的地砖缝里,现在还嵌着老子被打落的牙!\"链子甩过宁识耳畔,扫塌了供桌上三十七盏长明灯。
血泪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冲出两道猩红渠,顺着当年被韩家管事烫出的贱民烙印蜿蜒:\"十二道鞭痕换一斗米!三根断指求半匙盐!他们拿活人酿酒的时候,你这种仙门贵胄在哪?!\"
浮华尽幻化的酒坛突然炸裂,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凝成韩家历代家主的面孔。胡有仁癫狂地挥舞断臂,血珠在虚空中划出符咒:\"是我把他们的孽种泡进酒缸!\"他踹翻祭祀用的三牲鼎,羊头滚进井口溅起血浪,\"是我教那些贵公子喝自己骨肉酿的洗罪酒!\"
宁识的剑锋映出他扭曲的笑容:\"看看这祠堂梁柱!\"他指甲抠进百年沉木,\"每一道裂缝里都填着韩家女子的指骨!\"腐朽的木屑簌簌而落,露出内层密密麻麻的婴孩牙印,\"老子不过是用他们的法子,治他们的罪!\"
他突然安静下来,沾满脑浆和酒糟的手指轻点自己眉心:\"仙长您说——\"井底应声浮起三十六具水晶棺,每具都封着戴韩家银锁的侏儒尸,\"谁规定善恶非得是你们说了算?\"
井中血泉突然凝成三十六柄铡刀,刀背上镌刻着每个被献祭者的生辰。宁识扬手泼出的水花在空中结成冰晶,每一粒都映着韩家女子投井前的泪容。
\"判官笔在这儿呢。\"寂听剑尖轻点供桌上龟裂的《韩氏酒经》,泛黄纸页间突然伸出无数婴孩手臂,攥住胡有仁正在腐烂的脚踝,\"你听——\"
血色冰晶坠地的脆响中,那些被韩胡两家抹杀的名字开始浮现在梁柱上:韩秀娘、胡四姐、张阿满...每个名字都渗出琥珀色的酒液,在青砖地面汇成古老的\"灋\"字。浮华尽在宁识掌心化作青铜獬豸,独角刺穿胡有仁妄图结印的左手。
\"你喂给甘泉镇的每一滴毒酒——\"井底漩涡突然倒转,胡有仁曾逼迫张三喝下的合卺酒从七窍喷涌而出,\"都在这里酿成了你的断头酒。\"
供桌突然燃起苍白的业火,火苗中显现当年酒坊学徒们被烙铁烫伤的脊背,每一道伤疤都化作符咒锁住胡有仁的咽喉。宁识踩碎他挣扎中踢翻的酒坛,琥珀色的液体里沉浮着三十七枚铜钱——正是他当年克扣穷学徒工钱时,故意丢进井里听响的\"买命钱\"。
\"善恶若是能两清,\"她将最后一瓢井水浇在獬豸目上,神兽瞳孔中射出金光贯穿胡有仁胸膛,\"这天地间早该万里晴空,何来甘泉镇百年血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