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牡丹庭畔悟芳魂(1 / 2)

云麓词心录·第十二章·牡丹庭畔悟芳魂

谷雨前三日,云麓山的晨雾还未散尽,煜明已沿着青石小径往南麓的牡丹园去了。竹编诗囊里装着半卷未改的《溪山词稿》,昨夜在客栈烛下读至“花开堪折直须折”时,忽有山风叩窗,携来几缕若有若无的甜香——原是园子里的牡丹开了。他记起去年在洛阳错过的花期,那时正困于词中用典之惑,如今带着几分新悟的词心,倒要看看这山中牡丹,能开出怎样的天地文章。

一、繁英映日识春心

转过竹篱围成的花径,眼前豁然开朗。百亩花田顺着缓坡铺展,粉白嫣红的牡丹开得铺天盖地,在晨阳里蒸腾着袅袅花气,竟似给青山镀了层流霞。煜明甫一踏入花田,便被扑面而来的馥香浸了个透,衣袂上落满细碎的花瓣,恍若置身于流动的锦缎之中。

“公子来得巧,今晨头茬露珠刚润了花苞。”沙哑的嗓音从花田深处传来,只见一位老叟正蹲在花畦间,手持竹剪修剪着过密的枝叶,银白的胡须上沾着片胭脂色的花瓣,“这园子原是前朝一位老县令所植,他卸任后亲手栽了百株姚黄魏紫,说‘牡丹虽贵,却要开得自在’。”

煜明忙上前见礼,目光落在老叟脚边的陶盆上,里面盛着新培的花土,混着腐叶与细砂:“老伯可是这园子的 caretaker?晚生观这花开得极有韵致,不似市井花匠刻意堆砌,倒像得了山水的真气。”

老叟闻言笑了,指了指远处依山而栽的花树:“您瞧那几株绿牡丹,偏生在背阴处,开得青白如玉;这红牡丹却长在向阳坡,开得如火如荼。咱们种花人啊,不过是顺着地势天光,让花儿自己选地儿开。”他忽然从怀中掏出半卷残旧的诗稿,“当年老县令留下的《牡丹谱》,末页还题了句‘繁英不借东风力,自吐晴光映日开’,倒和您方才说的‘真气’暗合。”

煜明接过诗稿,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忽觉心头一亮。去年在洛阳观花,见花商将牡丹捆扎成球,强令其在春日齐开,虽热闹却失了天然之趣。此刻眼前的牡丹,高者及腰,低者伏地,有的昂首向阳,有的侧倚竹篱,竟似各有各的性情——这不正是词中所求的“自然之味”?就像“牡丹绽蕊满园香,粉白嫣红映旭阳”,若只写花色香浓,终是表面,唯有写出每朵花在风中的姿态、与阳光的互动,才算得了真意。

正沉吟间,忽有孩童笑声传来。几个村童追逐着一只花蝶跑过花田,裤脚沾满花瓣,却惊不起花魂半分。老叟望着他们的背影叹道:“如今世道变了,城里人种花讲究‘寸枝寸金’,咱们这儿却还信‘花如人,要活得舒展’。”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心湖,让煜明想起前日在幽亭听瀑时,陈秀才说的“词如流水,不媚俗不矫饰”——原来种花与作词,皆是一理。

二、素衣佳人入画来

晌午时分,花田西角的木香花架下飘来清琴声。煜明循声望去,见一位素衣女子倚坐在青石上,膝头放着半卷琴谱,指尖在膝上轻轻叩击,目光却落在不远处的白牡丹上。她的鬓边别着朵白芙蓉,衣袂上绣着淡青的缠枝纹,在一片浓艳的花色中,竟透出股“淡极始知花更艳”的韵味。

“小姐可是在为花谱曲?”煜明驻足相问,注意到她脚边放着个细绢本子,封面上题着“花影词”三字。女子抬头,眸中似有春水流转:“公子见笑了,只是觉得这白牡丹开得像《霓裳》里的凌波仙子,忍不住想为她配支曲子。”说着,她翻开本子,露出几行小楷:“素衣不染人间色,独向晴光展玉容。”

两人相谈间,煜明得知女子名唤清蘅,随父亲来山中避春,每日来园子里写生谱曲。“前日见位老丈在花田作画,笔下的牡丹连露珠都带着笑意,”清蘅指着石桌上的素绢,上面刚勾勒出半枝姚黄,“他说‘画花要画魂,魂在花蕊微颤时’,倒和公子方才说的‘自然之味’相通。”

煜明望着她笔下的牡丹,见花瓣边缘留着淡墨晕染的水痕,竟似花瓣刚被晨露打湿,正微微发颤。这不正是“翠叶扶枝呈丽影”的活态?他忽然想起去年在长安见过的宫廷画师,笔下牡丹虽工整华丽,却如木雕泥塑,哪有这般灵动的气息?

“您看这红牡丹,”清蘅起身指着近处一朵盛放的花王,“花瓣层层叠叠,却不是死板的对称,倒像美人起舞时飞扬的裙裾。”她忽然轻轻提起衣袖,在花前旋了个半圈,鬓边的芙蓉花随之一颤,“古人说‘花开似雪,人淡如菊’,可我倒觉得,人同花一样,各有各的姿容,不必强学别个。”

这番话让煜明想起《佳人映春》里的句子:“佳人浅笑沐晴光,素衣似雪韵流芳。”从前只当是写美人容貌,此刻见清蘅站在花影里,素衣与白花相映,却无半分单调,反显气韵清华——原来“韵流芳”的,不是衣饰妆容,而是人同花魂相契的那份自在。就像词中若只堆砌“沉鱼落雁”,终是空洞,唯有写出人物在特定情境下的神情姿态,才能让文字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