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梅雪庭空锁旧痕(2 / 2)

话未说完,手已松开。此刻煜明将酒洒在梅根,看雪水混着酒液渗入泥土,恍惚看见梅枝颤动,似有人影扶着虬干轻笑:“这酒太烈,该兑些新雪才好。”他猛地抬头,唯有冻云垂野,梅枝上的雪团簌簌而落,砸在石几上,惊飞了砚中欲落的梅瓣。

四、鹧鸪天·谁扫庭前雪

腊月廿三,煜明在檐下扫雪。竹帚划过青石板,露出去年她踩出的浅痕——那时她总说“扫雪要留三分白,好映梅花影”。他忽然看见梅枝间挂着半片残笺,凑近才认出是她未写完的《鹧鸪天》,末句“谁扫庭前雪”旁,画着小小的竹帚和半朵红梅。

“那年你说扫雪如扫愁,”他对着虚空轻笑,“可愁绪却像这梅枝,雪愈压,愈要开花。”话音未落,竹帚忽然碰到石缝里的硬物,挖出一看,竟是枚冻得发亮的梅簪。银胎上的梅花纹路里嵌着细雪,簪头还缠着半缕青丝,墨色中泛着灰白——是她病中脱落的。

暮色里,煜明在梅影里摆开棋具。当年她总爱以雪为子,说“梅花落处,皆是天元”。他执黑棋落在星位,却见雪粒在棋盘上融成水痕,渐渐洇出她常写的“清”字。忽有夜风穿林,梅枝上的积雪簌簌而落,砸在棋盒上,恰似她当年落子时的清脆声响:“煜明,你看这雪梅对弈,是不是比人间烟火更长久些?”

尾声·词骨里的梅魂

除夕夜,煜明在梅树下燃灯。三十六盏琉璃灯缀满枝头,映得老梅如着绛纱,恍若那年她穿红裙站在花下,说“要与梅花争颜色”。他摸着树干上的刻痕,那是她病中用金簪刻的“雪梅共老”,笔画间已生满青苔,却依旧清晰如昨。

“该填词了。”他对梅枝轻声说,展开新裁的薛涛笺。笔尖悬在墨池上方,忽有细雪落在砚心,融成小小的圆镜,照见自己鬓角的白霜。还记得她曾说:“等我们老了,就把词稿埋在梅树下,让墨香养出更香的花。”

墨落宣纸,首句便写“梅雪庭空锁旧痕”,刚要续下,忽有灯影晃了晃,琉璃灯映出梅枝后有人影徘徊。煜明心跳骤紧,却见那影子抬手折梅,袖摆拂过灯穗,光晕里飘出半阙残句:“谁教冰雪凝词骨,犹向春风认旧痕……”

是她的声音,混着细雪落地的轻响。他猛地站起,琉璃灯在风中摇晃,光影碎了又聚,梅枝上唯有细雪簌簌而落,沾在他新填的词稿上,将“锁旧痕”三字洇成一片淡墨,像极了十年前她倚在梅边,眼尾那抹化不开的清愁。

从此,每逢雪夜,云麓别院的梅树下总会亮起琉璃灯。煜明坐在石几前,看梅影在雪地上画着无人能解的词句,案头搁着那支系过红丝绦的竹箫,箫尾还坠着片风干的梅瓣——那是她留给他的,词骨里永不凋零的春讯。而那株老梅,仍在岁岁风雪中开了又谢,将每一片落瓣都酿成词中的清魂,在煜明的笔端,在云麓的月光里,轻轻诉说着,那年未说完的,雪梅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