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二十一章·墨痕深处觅残章
梅雨季的姑苏城浸在雾霭里,煜明推开艺圃的月洞门时,青苔石阶上还凝着昨夜的雨珠。手中明轩遗留的《云麓词心录》手稿微微发潮,泛黄纸页间滑落半片干枯的白芙蓉,恍惚又回到三年前那个相似的清晨——明轩躺在病榻上,用颤抖的手将这本手稿塞进他怀里:“去替我看看若雪画里的春天。”
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是沈砚冰发来的消息。屏幕上跃动的文字与眼前景致重叠:“煜明,库房新发现若雪1958年的写生本,扉页题诗与你前日改定的《艺圃听雨》竟有七分相似!”他驻足在乳鱼亭前,看雨丝坠入方池,惊碎了水面倒映的黛瓦飞檐,忽然想起沈砚冰说过的话:“文人的重逢,往往藏在字句与画境的暗合里。”
沿着曲廊缓步前行,煜明翻开笔记本。昨日在沈砚冰处誊写的《艺圃听雨》墨迹未干:“苔痕浸石云垂阁,檐溜敲荷珠落盘。”而此刻雨势渐急,檐角铜铃被风拨弄出细碎声响,倒真应了那句“铃语随风入旧欢”。转过响月廊,忽见茶室窗前立着个熟悉的身影——藕荷色旗袍外披着墨色油纸伞,沈砚冰正低头翻看一本布面笔记本,发梢垂落的水珠在衣襟晕开深色痕迹。
“沈小姐?”煜明快步上前,将随身带着的竹骨伞撑在她头顶,“你专程从上海赶来?”
沈砚冰抬起头,眼角犹带笑意:“算准了梅雨季来姑苏,定能在园林里遇见你。”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封面布纹间嵌着细碎金箔,“若雪1958年的写生本,扉页题诗写着‘雨叩苔阶寻旧墨,风摇竹影觅新章’,与你笔下‘苔痕浸石’的意象,分明是跨越时空的唱和。”
油纸伞下,两人并肩走向延光阁。沈砚冰小心翼翼展开写生本,泛黄纸页间夹着的干枯紫藤花标本簌簌轻颤。画中是艺圃的浴鹄池,雨中的水榭宛如浮在烟雾里的孤舟,角落题款旁有行小字:“明生应约未至,独坐听琴,竟与七年前同景。”
“1951年,明轩与若雪曾在此处合创《雨园雅集图》。”沈砚冰指尖划过画中虚掩的琴案,“画里有你熟悉的身影——穿长衫的明轩正展卷吟诗,而若雪执笔将诗句化作水墨,背景处隐约可见半阙《浣溪沙》。”
煜明的目光忽然被画中琴案上的茶盏吸引。那抹青釉色泽,竟与他家中收藏的明轩遗物如出一辙。记忆翻涌间,他想起明轩临终前的呢喃:“艺圃的雨,总带着若雪煮的碧螺春香。”颤抖着翻开《云麓词心录》手稿,在1951年的诗稿中,果然找到那首未完成的《浣溪沙》残句:“雨湿琴丝音渐渺,茶浮雪乳梦初残。”
“沈小姐,这画里的茶盏……”煜明话音未落,忽听茶室传来叮咚琴声。推开雕花木门,穿月白长衫的老者正抚弄焦尾琴,琴案上的青瓷茶盏氤氲着热气,茶雾在雨光中凝成薄薄的纱。老人抬头时,煜明几乎屏住了呼吸——那双眼睛里流淌的神色,竟与明轩画中1962年的自己别无二致。
“两位可是为若雪的画而来?”老人轻拨琴弦,《平沙落雁》的旋律混着雨声流淌,“我是她晚年的邻居,常听她念叨艺圃的雨。这些年,我总在梅雨季来此抚琴,权当替她完成当年的约定。”
沈砚冰取出写生本,指着画中琴案:“老先生可知,这幅画里的琴与您的焦尾琴极为相似?”
老人露出追忆的神情:“1958年夏,若雪带着这幅画来找我,说画中琴师的形象是以我为原型。那时她总说,琴音与诗画相通,都要‘留三分空白给听客’。”他忽然起身,从琴匣中取出泛黄的信笺,“这是她临终前寄给我的,信里夹着半阙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