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霜林寻忆(2 / 2)

“记得你曾说,读诗如听箫,”箫声渐歇时,砚秋转身笑道,“初听如荻花吹雪,清冽动人;再听如霜风过林,暗藏深意;三听则如雪融溪水,余韵悠长。”他指向远处的荻花洲,霜穗在风中起伏,竟似一片流动的云海,“这‘荻花吹雪凝霜骨,野渡无人立暮秋’,不正是诗与箫的妙合?看似孤寂,却自有一番风骨。”

煜明忽然想起,去年中秋,砚秋因事未能赴约,却托人送来一支刻着“松涛”二字的竹箫,附信说“见箫如晤,清韵长随”。此刻见他在荻花中吹箫,霜色染白鬓角,却依旧身姿挺拔,恍若当年在书院后山论道的少年——时光流转,唯有这颗诗心,如荻花上的霜,历经风寒,却愈发晶莹。

“你看那荻花根,”煜明蹲下身,拨开枯黄的苇叶,露出底下新抽的嫩芽,“‘旧茎凝霜辞岁去,新芽破土待春归’,原来草木的诗心,从来不止在盛放时,更在蛰伏处。就像你我,纵使相隔千里,这一份友情,也如这荻花根下的新芽,经霜而不凋,待春再萌新。”

四、石矶对饮:秋光入盏

午后的阳光斜照在溪石上,砚秋不知何时取出酒葫芦,倒了两杯桂花酿。酒液入盏时,竟有几片银杏叶随波漂来,停在杯沿,像是给秋光添了道金边。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醉酒吗?”砚秋举杯轻嗅,桂花香气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在岳麓山顶,你偷带先生的女儿红,我摘了半枝野菊插在瓶里,结果醉得躺在草亭里数星星,你说‘醉眼观星,每颗都是诗眼’,我接‘诗心醉酒,半阙便成星河’。”他忽然仰头饮尽,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霜色里竟似一道琥珀光,“如今这桂花酿,倒比当年的女儿红更清冽,却少了几分年少轻狂。”

煜明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自己与砚秋的面容在酒液中重叠,忽而是少年时的青衫磊落,忽而是如今的鬓角微霜。忽然想起去年春日,砚秋陪他去城南探望病中的恩师,归途遇雨,两人共执一伞,在青石板上踏水而行,砚秋忽然说“人生如逆旅,幸而有知己共伞”,此刻听他说起年少事,心中忽然涌上暖意——原来真正的友情,便是这般,无论岁月如何霜染,总能在回忆里寻得当年的清辉。

“你看这溪水,”煜明指向脚下潺潺流动的溪水,水面漂着几片带霜的枫叶,“‘秋光入盏霜华重,友情如溪岁月长’,当年在松涛阁,你我曾说要写尽四季诗心,如今秋霜已至,方知这诗心最动人处,不在草木荣枯,而在有人陪你看霜、论诗、对饮,将岁月酿成一首长歌。”

尾声:霜天寄怀

酉时将尽,暮色给霜林染上一层青灰。煜明与砚秋并肩坐在枫溪渡的老槐树下,看最后一缕阳光从银杏梢头滑落,惊起的归鸟在霜天里划过几道细痕,竟似谁用淡墨在宣纸上点了几笔。

“明日你便要启程赴京了?”砚秋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怅惘,“这一去,不知何时再共赏霜林?”煜明转头,见他手中握着片完整的银杏叶,正对着暮色细看,叶片的金边在渐暗的光线里愈发清晰,忽然想起他曾在信中写“霜叶虽短,却凝尽三秋日光”,此刻忽然懂得,友情亦如这霜叶,纵使用尽时光去珍藏,也终有离别时,却将每一次相聚,都酿成了永不褪色的诗行。

“无妨,”煜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你看这溪水中的霜叶,顺流而下,终会汇入江河,正如你我的诗心,纵相隔千里,也会在文字里重逢。就像你今日画的《霜林归棹图》,虽未画舟中之人,却自有一份‘青山不改,霜色长明’的默契在。”

起身告辞时,砚秋忽然将那幅《霜林归棹图》塞进煜明手中,画轴上墨迹未干,却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渡头的灯笼已然亮起,昏黄的光映着两人的影子,被霜打过的衰草在风中轻摇,却有几簇野菊在石缝里开得正好,花瓣上的霜粒,像撒了把碎钻。

归途上,煜明忽然想起砚秋午后题的那句“虬枝凝露自嫣然”,原来真正的友情,从来不需要太多言语,就像这霜天里的草木,虽历经风寒,却自有一份嫣然的意态——是霜叶上的清辉,是荻花中的箫声,是酒杯里的秋光,更是时光深处,那份无需多言的懂得。

暮色渐浓时,他将银杏叶小心收入袖中,叶片上的霜痕,竟在暗处泛着微光,恍若砚秋眼中的诗心,永远明亮,永远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