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硝烟味,没有枪响,只有无数冰锥似的寒意扎进右膝。玉兰哆嗦着掀开裤脚,月光下白生生的膝盖上布满针眼大小的黑点,像是被墨笔点出的北斗七星。廊下的黑陶猫突然炸了毛,凄厉的叫声惊飞了屋脊上的夜枭。
第二日晌午,玉兰拖着条腿去村东找神婆。路上遇见保长家的新媳妇,那年轻妇人盯着她膝盖惊叫:\"兰嫂子这是害了啥疮?怎的乌青发紫?\"玉兰低头一看,晨起时还只是针尖大的黑点,此刻已胀成铜钱大的淤斑,倒像是被人拿铁蒺藜砸过。
胡神婆的茅屋里终年燃着艾草,玉兰跪在褪色的观音像前,看神婆用银针挑破她膝上的淤血。黑褐色的血珠滴进青瓷碗里,竟凝成颗颗铁砂。\"这是收了阴煞。\"神婆往火盆里扔了把纸钱,灰烬打着旋儿往梁上窜,\"今夜子时备三牲祭品,我替你送煞。\"
供桌上的蜡烛忽然爆出三尺高的火苗,玉兰看见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突然多出个轮廓——那分明是个戴大檐帽的人形,正伸手要抓她发梢。神婆抄起桃木剑劈空一斩,铜铃震得房梁簌簌落灰:\"还不快走!等着领路钱呢?\"
此后半月,玉兰夜夜梦见自己站在雾蒙蒙的十字路口,无数灰影从她膝头踏过。直到冬至那日,胡神婆带着她往乱葬岗烧了九十九斤纸马,膝盖上的淤痕才渐渐淡去。只是每逢阴雨天,那伤处便钻心地疼,像是有人往骨髓里撒铁蒺藜。
六十年后,教堂的彩窗把阳光滤成七色琉璃。李王氏在受洗名册上按下手印时,右膝突然传来熟悉的刺痛。牧师捧着圣经的手顿了顿:\"老人家不舒服?\"
\"不妨事。\"她望着十字架上受难的人形,忽然想起那个青灰色的军官。圣诗歌声响起时,老妇人将皱巴巴的护身符塞进裤兜——那是胡神婆临终前用符纸叠的,黄表纸上的朱砂印已经褪成了浅褐色。
唱诗班的孩子谁也不知道,这个总在膝盖上盖着毛毯的老太太,每月初一仍会往路口撒三杯白酒。就像没人看见,每当暮色染红教堂尖顶时,总有个戴大檐帽的灰影远远站在梧桐树下,直到最后一缕天光没入她窗台上的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