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东北的夜风裹挟着造纸厂特有的草木酸味,在红星造纸厂东侧家属区逡巡。石德全踩着碎石路往家走时,下意识裹紧藏蓝色的确良工作服。厂区四盏锈迹斑斑的钠灯在浓雾里晕出惨白的光晕,像四只浑浊的眼睛。
这个五十二岁的单身汉刚在车间杂物间灌了半瓶老白干。倒不是他馋酒,实在是夜班后浑身骨头缝里都泛着酸。老式上海表指针停在三点四十分,他习惯性往东大门方向拐——那条近道要经过废弃的幼儿园,平日里总被野猫盘踞着,此刻却静得能听见露水滴落声。
忽然,梧桐树下的暗影动了动。石德全眯起被酒精熏红的眼睛,认出是前年顶岗进厂的林小军。小伙子穿着沾满纸浆的工作服,整个人像是刚从灰堆里扒拉出来。月光掠过他蜡黄的脸,在鼻翼投下深重的阴影。
\"石叔。\"林小军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麻烦转告我爸妈,车间更衣柜里有件夹克...\"话没说完,一阵穿堂风卷着碎纸屑掠过,石德全后颈汗毛倒竖。再看时,树影婆娑处只剩半片枯叶打着旋儿。
家属区四排红砖房里,唯有林家亮着灯。石德全推开门时,浓烈的煤油味混着哭声扑面而来。车间主任王胖子正蹲在门槛上抽烟,烟灰簌簌落在翻毛皮鞋上。
\"老林家的...\"王胖子拿烟头指了指里屋,\"四点钟巡夜的在厕所发现的,说是心梗。人直接送火化间了,厂里给开三级工伤。\"他压低声音,\"小年轻昨晚还在赶工,八成是累的。\"
里屋传来搪瓷缸摔碎的脆响。林师傅佝偻着背坐在炕沿,手里攥着半截钥匙,钥匙齿深深嵌进掌心。炕桌上摆着林小军的搪瓷饭盒,边沿还沾着中午的酸菜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