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的土坯房里飘着艾草味,供桌上的观音像被烟熏得发黑。连云婆接过妞妞时,孩子突然盯着房梁\"咯咯\"笑起来。\"别逗她。\"老婆子对着空气皱眉,枯枝似的手指在米碗上划圈。原本平齐的黄米突然陷下去个缺口,像被无形的勺子挖走一块。
\"三十晚上,谁带孩子去了西厢房?\"连云婆的眼白在昏暗里泛着青光。我想起除夕夜取供果时,妞妞确实跟在我身后进了供奉祖宗牌位的屋子。老婆子抓起把米撒向北墙根:\"李老三,蹭口饺子就老实回去,别拿孩子逗闷子!\"
我浑身汗毛倒竖。墙皮剥落处露出块霉斑,形状像极了喝农药去世的本家叔叔下葬时,寿衣上被烧穿的破洞。那年我十四岁,记得棺材入土时突然刮起旋风,纸钱全粘在了抬棺人的后背上。
回家的路上,妞妞在我怀里睡得安稳。经过村口老槐树时,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我肩头。母亲突然拽住我胳膊——树根处摆着三个捏变形的饺子,韭菜馅的绿汁正慢慢渗进雪地里。
后半夜,我被\"吱呀\"声惊醒。月光从雕花窗棂渗进来,在砖地上织出蛛网似的影。供桌上的蜡烛明明灭灭,我看见妞妞站在牌位前,小手正指着某个泛黄的相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祖父照片旁的空白处,有道水痕正缓缓漫过相框玻璃——像极了人脸淌下的泪。
\"太爷爷说冷。\"妞妞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不似孩童的沙哑。我冲过去抱起孩子时,供桌下的阴影里传来声叹息,半块冻硬的饺子从桌布边缘滚出来,在月光里泛着油光。
天蒙蒙亮时,母亲把新蒸的枣糕供在牌位前。香炉里三柱线香笔直向上,青烟在半空突然打了个旋,分作两股钻进西墙裂缝里。父亲蹲在门槛上抽烟,火星明灭间说了句:\"开春得把西厢房翻修了。\"
那年清明,我们给本家叔叔坟前多烧了件纸棉袄。秋风起时,老宅房梁上常能听见\"咔嗒\"声,像是有人在嗑瓜子。母亲说这是祖宗在看家,从此西厢房常年供着盘炒南瓜子,第二天准会少一小撮。
去年拆迁队来量房时,工头说老宅地基下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半罐霉变的枣核和件褪色的中山装。我站在废墟前,忽然想起大姑父临终前说的\"枣花\",想起每年清明坟头那枝带着露水的枣花,想起供桌上的枣糕永远会缺个角——像是被谁悄悄掰走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