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被巷子里的穿堂风掐断。我套上汗衫追出去,父亲手里的煤油灯正照见灵堂惨白的布幡。供桌上新换的瓷香炉泛着冷光,两根红蜡烛淌着泪,把\"当大事\"三个黑字映得忽明忽暗。
\"爷爷坐起来了!\"我抓住父亲衣摆的手突然僵住。摇曳的光影中,那具穿着藏青寿衣的身躯正缓缓支起上半身,压着麻布被单的枯瘦手掌清晰可见凸起的血管。场部门口的钨丝灯忽然滋滋作响,灵床上的人影在电流声中越发真切。
父亲的手掌重重落在我后颈:\"再胡说八道就把你关屋里!\"我踉跄着被拽进爷爷家堂屋,潮湿的泥地漫着刺鼻的农药味。供桌下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我揉着眼睛再看灵床——被麻布覆盖的躯体平整如新夯的泥土。
大人们交换的眼神让我想起捕鸟时合拢的竹筛。穿斜襟褂子的姨奶奶攥着念珠过来打圆场:\"刚才是我歪着歇了会儿。\"她耳后的白发还保持着压皱的弧度,可谁会贴着死人睡觉呢?
守夜的人们陆续到来,带来成捆的草纸和呛人的烟味。我蹲在门槛看女人们往火盆里丢纸元宝,跳跃的火光中,爷爷常穿的胶靴还摆在床脚,鞋帮上沾着新鲜的泥巴。二叔醉醺醺地跟人比划:\"老爷子下午还说要给棉花地追肥...\"
后半夜我被安排在里屋睡觉。木板床硌得肩膀生疼,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嘶鸣。蒙眬间听见母亲压着嗓子说:\"赤脚医生说是百草枯中毒...可老爷子从来不自己配药...\"父亲突然提高嗓门:\"电线!老张头接的电线有问题!\"
晨光爬上窗棂时,送葬的队伍已经集合。八个抬棺人肩头的龙杠压得咯吱作响,我捧着香炉走在最前头。经过那片棉花地时,沾着露水的棉桃突然齐齐爆开,雪白的花絮被晨风卷着,追着棺材纷纷扬扬飘了二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