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瘆人的是玉米地那夜。那晚月光惨白,舅舅追着偷苞谷的贼崽子钻进青纱帐,却撞见二十年前病故的姥爷。老人穿着入殓时的藏蓝对襟褂,枯瘦的手掌拍在舅舅背上,留下五个乌黑的指印。第二天表妹在灶膛发现烧剩的纸钱灰,看花色竟是给横死之人用的黄表纸。
幺外婆走的那天清晨,我在医院闻到了槐花香。明明住院部楼下只有光秃秃的冬青,那甜腻的花香却顺着通风管道往鼻腔里钻。监控显示凌晨三点零七分,七楼走廊的应急灯突然频闪,有个模糊的矮小身影蹦跳着穿过护士站,绿色衣角扫翻了体温登记本。
守灵那晚,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我抬头看见遗照里的幺外婆在笑,皱纹里渗出血珠。表叔带来的神婆突然抓起把糯米撒向房梁,雪白的米粒在半空凝住,慢慢拼凑出个穿绿袄的童尸轮廓。供桌下的黑猫炸着毛窜出来,撞翻了装着纸灰的铜盆。
出殡那天暴雨如注。十六个抬棺的汉子踩着泥泞的山路,寿材上的金漆被雨水冲出道道血痕似的纹路。走到半山腰时,绑棺的麻绳突然齐齐断裂,棺盖滑开条缝,露出幺外婆僵直的手——小指上缠着褪色的红绳,和当年水库浮尸手上的一模一样。
昨夜我又梦见舅舅站在苞谷地里,月牙形的镰刀别在后腰。他脚边躺着个穿绿袄的小童,脖颈上缠着浸血的麻绳。雾气从坟茔间漫上来时,我看见幺外婆拄着枣木拐杖站在田埂上,寿衣下摆滴着混有农药的泥水。
晨起时,我在窗台发现串湿漉漉的泥脚印,从柴房蜿蜒到堂屋神龛前。供着外公遗照的相框裂了道缝,正好劈开老人浑浊的左眼。香炉里插着三根燃尽的香梗,灰烬在桌面勾勒出西南财经大学的校徽轮廓。
表妹打电话来说,村口老槐树昨夜遭了雷劈,树心里嵌着半截生锈的镰刀。树根处渗出暗红的汁液,顺着雨水流进水库,惊起成群翻着白肚的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