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玩呀。\"穿碎花夹袄的男童从床底下钻出来,红扑扑的脸蛋像年画上的娃娃。陈建民愣愣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半头的孩子,对方手腕上银铃铛响得清脆,\"我们来滚铁环。\"
青砖地面不知何时变得绵软如泥,铁环滚过的地方泛起阵阵白雾。男童突然躺倒在地,骨碌碌朝着后山方向滚去,花衣裳沾满草屑仍咯咯直笑。陈建民追到山脚时,月光正照在一处塌了半边的坟包上,墓碑歪斜着露出\"早夭童子\"四个字。
\"建民!\"炸雷般的吼声惊得夜枭扑棱棱飞起,放羊归来的孙老六死死攥住孩子手腕。陈建民茫然四顾,这才发现自己在往悬崖边上爬,裤腿被荆棘划得稀烂。更瘆人的是,孙老六背着的猎枪管子上,正滴滴答答往下淌黑水。
这事过去半个月,村里老辈人才敢念叨。说后山乱葬岗埋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民国三十八年吞金死的,埋的时候穿了身绣金线的花衣裳。孙老六后来悄悄跟陈老爹说,那晚他看得真真儿的,建民背上趴着个没下巴的娃娃,手指头比常人多了三节。
去年清明上坟,我跟着两个舅子去后山。走到半山腰老槐树底下,三十多岁的陈建军突然打了个寒颤,指着树杈间飘荡的塑料袋说:\"姐夫你看,是不是像件灰褂子?\"山风卷着纸灰掠过坟头,陈建民摸出根烟递给我,火苗蹿起时,我分明看见他拿打火机的手在微微发抖。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投在新修的柏油路上,远处传来火车的汽笛声。两个舅子摸出手机给家里报平安,智能手机的蓝光照亮他们眼角细细的纹路。我想起媳妇说,建军至今不敢穿灰衣服,建民家里从不买带花纹的床单。新时代的灯火通明处,那些陈年旧事就像老屋梁上的蛛网,总在某个起风的夜里悄悄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