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坟山的时候,天上还有一些阳光。填坟的时候,天空全部被乌云占领,无声无息下起雨来,无雷,无电,甚至无风。
从昨天去火葬场把父亲的骨灰拿回来,顾南初的母亲到现在没说一句话。
葬礼很潦草,亲友只来了几个,因为突如其来的雨,略表哀悼后,便都离开了,阴冷的坟山上,只剩下顾南初和她母亲。
“妈,回了吧!”顾南初道,因为雨已经实在太大了。
顾母似乎没听见,仍然一动不动,望着墓碑,面无表情,像一个稻草人。她站得笔直,腰没有弯,背没有佝。她的眼神既不空洞昏暗,也不明亮有神,乍一看没什么,但仔细看,会看到一股难以用语言表述清楚的劲。这股劲是她现在唯一的支撑。
顾母脸上流淌着无数条河,有一条是从眼睛里流出。她是一个十分要强的人,自打顾南初记事起,从来没有看见过她流泪,这是第一次。她早想哭,但一直忍到外人都走完。
顾南初转身跑走,不一会儿回来,手中多出一把伞,帮母亲遮住雨。
顾母始终一言不发,回到家,换上干衣服,便去厨房做饭了。
姥姥在她家,因为腿脚不灵便,没有去送殡。老人坐在沙发上,一直不停念叨。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心脏病发作死了?以前没听说洪昌有心脏病啊。”
“本家那么多人,竟然只来了她大伯!当初你们发达的时候,谁没来求过你们帮忙?当时你们没嫌弃他们,这会儿倒被他们嫌弃了!”
“现在的人,真的是越来越不像话!”
“家珍啊,别太难过,世事无常,就像你爸,那么高大有劲的一个人,谁知道身体里有病?吃午饭时还扒了三大碗,下地去干活,犁了半亩地,坐在田坎上休息,一卷烟没抽完,倒在地上死了。那么艰难,我一个人还不是把你们兄妹几个拉扯大了?不论发生了什么,日子还得过下去。”
“南初啊,你也不小了,可得当个好孩子,事事听话,别让你妈操心。学好的,别学坏的,别像你表姐,不好好读书,成天跟着一帮流氓在外面胡混,肚子里怀了崽,不知道是谁的种,又没及时去打掉,现在带着个野娃,我看她以后怎么找人家?”
……
天黑的时候,大舅来接走姥姥,母亲也出门去了,顾南初洗锅刷碗,拖地洗衣,将家里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她不敢去想她父亲,一想到心就像要裂开,也不敢去想他们家现在的境况,容易产生轻生的念头,因为看不见希望。看不见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总之不能用脑,一用脑就像是在遭受酷刑。
她心里住着一头蠢蠢欲动的怪物,但她知道,把那头怪物放出来也只能嚎叫几声,大哭一场,砸一些家中的物品,仅此而已,什么都做不了。
家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母回来。她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一块木牌,长大概五十厘米,宽大概三十厘米。只见她找出一根木棍,几颗铁钉,和一把锤子,给木牌钉了个把手,然后不等顾南初阻止,一刀划破手掌,用血在木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冤”字。
“妈,你这是要去干嘛?”其实答案顾南初知道,又是去上fang,喊冤,她语气有一些不好,不是怕麻烦,而是已经看清这条路走不通,但母亲还要做无意义的坚持。
“我要去云都喊冤,不能让你爸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顾母找来几个袋子,都装不下木牌,只能找来一张床单,将木牌裹在里面。她其实也明白,这条路大抵是走不通,但可悲的是,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办法。
“没有用的,肯定是又被他们抓住,打一顿,然后送回来。即便到了云都,递上材料,也没有用,我上网查过,他们只是会通知地方处理,等于白跑。”这两年,为了给父亲伸冤,母亲弄丢了编制内的工作,以前出门必精心装扮一番的她,现在只剩下五分人样,顾南初看见心疼,想劝她别再去折腾了。
“问题就在地方不处理。总之,我一定要给你爸伸冤,除非我死了。”顾母将包裹好的木牌放一旁,坐在凳子上,呼吸长且急促,顾南初知道,那是在努力按压内心翻涌的伤痛,她也经常这样。
顾南初满心担忧,但不知道怎样才能劝住母亲。
“昨天我给你的那些东西,一定要放好,那是你爸被冤枉的证据,要是弄丢,或者被人骗走,你爸的冤屈就永远洗不清了,你一定要记住。”顾母说完,便睡觉去了。
顾南初又发了一阵呆,胸腔里好像有石头,很不舒服,呼吸很不顺畅,身体好像正在被剧毒腐蚀。过了午夜,再不睡要被母亲骂,躺到床上,内心十分不安,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噩梦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