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办公室的沉香线香飘出第三缕烟时，顾有为踩着满地新落的梧桐叶推开了门。高平川身着藏青夹克，正对着宣纸上的\"守正出奇\"四字落款，狼毫笔尖悬在\"奇\"字末笔，墨滴在毛边纸上洇出个小团。

\"月河的风，把你吹成省厅的人了。\"高平川头也不抬，腕间的老上海牌手表划过宣纸边缘。顾有为注意到办公桌上摆着的粗陶茶杯，正是当年月河区政府食堂的旧物，杯沿缺口与记忆中吻合。

\"老领导的字越见筋骨。\"顾有为关紧房门，声音放轻，\"当年在月河帮您抄《之江新语》，没想到如今真派上用场了。\"这话暗指他在大贝峡项目中践行的\"一线工作法\"，既是向高平川表忠心，也暗示刘正夯对自己的认可。

高平川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藤椅——椅背上搭着的灰毛线坎肩，是当年月河洪灾时他穿过的那件。\"大贝峡的移民安置房，\"他往公道杯分茶，茶汤红浓如旧改时的夕阳，\"官耀善说老百姓要给你送锦旗？\"

顾有为接过茶杯，指尖触到缺口处的粗糙纹路：\"让官书记把名字标红了。\"这话既显谦逊，又点明与萝城市委书记官耀善的默契——后者既是他的亲家，也是当年旧部的核心人物。

高平川忽然压低声音：\"刘正夯还有两年去京城。\"这话如重锤落地，顾有为却只是轻轻转动茶杯，杯底\"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在光影里时隐时现。\"省委组织部的考察名单，\"高平川从抽屉里抽出份文件，红圈在\"顾有为\"三字上格外醒目，\"你猜谁在反对栏签了字？\"

顾有为心中一凛，面上却笑道：\"萧晓文最近在抓数字化转型，连项目申报系统都卡壳，\"他刻意提起省发改委主任萧晓文的短板，\"上次官书记在通维大厦调研，老百姓排了三小时队...\"

\"行了，\"高平川打断他，推过一个牛皮纸袋，\"大贝峡一期的审计报告，省审计厅改了三版。\"顾有为翻开第一页，看见\"资金使用合规\"的结论旁，用红笔批注着\"高平川同志阅\"。这是老领导给他的\"政治保险\"。

窗外传来省委大院的广播声，正在重播刘正夯关于\"生态补偿\"的讲话。顾有为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两条来自刘正夯的秘书董佑群，一条来自官耀善。他选择先点开后者：\"文旅项目策划案已按您意思，嵌入'月河记忆'板块。\"

\"老领导，\"顾有为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大贝峡三期想请您题写'移民文化中心'匾额，等刘书记考察时...\"

\"下个月吧，\"高平川转动着桌上的狸猫茶宠，那是他在月河时的镇桌之宝，\"先让萧晓文的光伏产业园出点乱子。\"这话暗藏杀机，顾有为瞬间明白——高平川要借萧系项目的合规性问题，为自己扫清晋升障碍。

沉香线香燃尽，高平川忽然从保险柜里取出个信封，封口处盖着\"月河旧改机密\"红章：\"当年拆违的录像带，你带着。\"顾有为接过时，触到里面硬邦邦的磁带盒，想起2008年那场震动全省的拆迁风暴，眼前浮现出官耀善扛着摄像机蹲守三天的画面。

\"守正出奇，\"高平川拍了拍他的肩膀，\"守正是给刘正夯看的，出奇是给自己留的。\"顾有为点头，将信封妥善收进内袋。这话道破了官场的生存法则：既要在台前做足民生文章，也要在幕后握有制衡手段。

离开省委大楼时，暮色漫过办公楼上的五星徽章。顾有为摸出手机给董佑群发消息：\"高平川部长谈了正厅考察的事。\"很快收到回复：\"书记让你明晚九点来办公室，单独汇报大贝峡生态补偿。\"他望着漫天云霞，想起高平川书案上的\"守正出奇\"条幅——在刘正夯倒计时的两年里，这四个字将成为他仕途的最佳注脚。

秘书科小周递来旧夹克时，顾有为注意到内衬口袋露出半截审计报告。他轻轻按了按，指尖触到里面的录像带信封，忽然轻笑——当年在月河，他用砂锅鱼头撬开拆迁户的嘴；如今在省厅，他用大贝峡的民生账，撬开了晋升正厅的门。而高平川的狸猫茶宠，终究比萧晓文的江诗丹顿更懂官场的生存之道。

省委书记办公室的灯光在夜幕中格外醒目，顾有为站在门前调整领带，指尖触到内衬口袋里的审计报告。推开门时，刘正夯正在看大贝峡项目的航拍图，投影仪将峡谷的轮廓投在墙上，像极了二十年前月河决堤时的水势图。

\"坐。\"刘正夯指了指沙发，手里的铅笔在\"生态补偿\"四个字上画了三个圈，\"老百姓的安置房，产权证办好了？\"

\"今天上午刚发完，\"顾有为递上最新的民生台账，\"官书记让移民代表联名写了感谢信，我没让送过来。\"这话既表功，又显谦逊，刘正夯抬头看了他一眼，铅笔尖在纸上顿出个小坑。

\"萧晓文最近在忙什么？\"刘正夯忽然转了话题。顾有为注意到办公桌上摆着的《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封面朝上的那页用红笔圈着\"能上能下\"四个字。

\"在搞数字化展厅，\"顾有为斟酌着说，\"但大贝峡的移民培训中心网络还没接通，老百姓连视频课都看不了。\"他刻意将\"民生\"与\"官僚主义\"对比，刘正夯的眉头微微皱起。

\"光伏产业园的事，\"刘正夯放下铅笔，\"省自然资源厅报了卫星图。\"顾有为心中一凛，从公文包取出牛皮纸袋，里面是官耀善送来的整改假台账和真问题清单：\"萧主任的小舅子拿了3%的干股，施工方用错钢筋型号，导致地基下沉。\"

刘正夯翻开清单，目光在\"基本农田\"一栏停留许久。顾有为趁机说：\"老领导当年在月河常说，'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现在大贝峡的移民连祖坟都迁了，要是再被人薅羊毛...\"

\"够了。\"刘正夯打断他，却将清单折好放进抽屉。顾有为知道，这是默许动手的信号。

三天后，省纪委的调查组进驻省发改委。顾有为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萧晓文被带走时铁青的脸色，想起他初上任时的意气风发。金宋峰敲门进来，手里捧着光伏产业园的招投标文件：\"顾主任，萧系的人全乱了，财务处正在查资金流向。\"

\"让审计处介入，\"顾有为指了指墙上的\"为人民服务\"标语，\"重点查他批的每一笔'产业配套资金'。\"金宋峰点头，目光落在顾有为办公柜顶层的\"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证书上。

当晚，董佑群发来消息：\"书记问你，发改委主任人选有没有合适的。\"顾有为盯着屏幕回复：\"金宋峰跟了大贝峡全程，熟悉项目。\"想了想又补了句，\"不过我更适合抓执行，统筹全局还得靠老领导指点。\"

十分钟后董佑群打来电话：\"书记说，你在发改委干了这么久，就别谦虚了。\"顾有为握着电话，听见背景里刘正夯的咳嗽声。

省委组织部的任命文件下达时，顾有为正在大贝峡移民新村调研。四月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他蹲在田埂上帮老乡查看灌溉管道，裤脚沾着新翻的泥土。手机震动，董佑群发来消息：\"文件已发，下午三点全省发改系统视频会。\"

他摸出钢笔在笔记本上记下，金宋峰的电话打进来：\"顾书记！省委任命您为发改委党组书记、主任，我任党组副书记、副主任...\"

\"知道了，\"顾有为打断他，\"让司机把车开到村口，别惊着老百姓。\"挂掉电话，他望着远处正在挂牌的\"顾有为挂钩点\"移民培训中心。

省发改委会议室里，萧晓文的咖啡杯已被撤下，顾有为的搪瓷杯端端正正摆在主位。他穿着穿了十年的旧夹克，听着省委组织部领导宣读任命，目光扫过台下曾暗中抵制他的赵文斌、王礼等人。

\"感谢组织信任，\"顾有为起身讲话，袖口的蓝衬衫洗得发透，\"发改系统是政策落地的最后一公里，我只提一个要求：少喝咖啡，多沾泥土。\"金宋峰注意到王礼的手指在桌下攥紧烟盒。

散会后，顾有为叫住金宋峰，将搪瓷杯递过去：\"去给我续点野山茶，顺便让人把萧主任的咖啡机搬走，占地方。\"金宋峰心领神会。

下午，顾有为签署的第一道人事令便是：调在金箜挂职副县长的胡锦莲任社会发展处处长。胡锦莲本是省政府办公厅出身，跟着顾有为多年，如今带着两袖风尘出现在办公室时，顾有为指了指沙发上的行李：\"先去食堂吃碗面，发改系统的人，得知道老百姓的饭香。\"

\"是，顾书记，\"胡锦莲声音带着砂砾般的质感，\"金箜的老百姓让我给您带句话：易地搬迁的新房，比地震棚暖和多了。\"顾有为点头，摸出钢笔在她的履历表上画了个圈。

顾有为在办公室召见金宋峰时，特意将\"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证书摆在显眼位置：\"宋峰，你跟了大贝峡全程，知道项目的骨头有多难啃。\"

\"全靠您带教，\"金宋峰低头看自己的皮鞋尖，\"以后我一定...\"

\"以后别叫您，\"顾有为打断他，\"叫顾书记，或者老顾。\"金宋峰瞬间明白，自己从\"嫡系心腹\"正式成为\"班子成员\"。

傍晚，高平川的电话准时响起：\"有为啊，听说你把萧晓文的数字化展厅项目砍了？\"

\"大贝峡的移民还在学直播卖货，\"顾有为望着窗外的省府大楼，\"建个花里胡哨的展厅，不如多装几个摄像头。\"

高平川轻笑：\"官耀善在萝城的光伏产业园善后，你让他悠着点，刘书记的人在查当年月河旧改的账。\"顾有为想起抽屉里的录像带，说：\"您放心，大贝峡的移民安置档案，我让胡锦莲亲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