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内之事。”顾有为扣上公文包，语气忽然转淡，“不过林书记想必清楚，产业园配套的储能项目环评还没走完，省生态厅上个月刚通报了三家违规企业——”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林适达一眼，“萝城的班子新老交替，可别在这种节骨眼上出岔子。”

林适达的笑意更深了，却在眼底凝出一丝冷意。他自然明白顾有为的潜台词：官耀善虽升了副部，但萝城仍是他耕耘多年的“基本盘”，光伏产业园既是政绩，也是把柄。若储能项目环评出问题，轻则耽误工期，重则牵连整个产业链的合规性——而这根线，如今正攥在顾有为手里。

“顾主任放心，”林适达将文件袋折好塞进西装内袋，“我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就得烧在环保上。储能项目的环评报告，下周一就会送到您案头。”他伸手拍了拍顾有为的肩膀，力度比先前重了几分，“倒是发改委那边的专项扶持资金...”

“月底前会有公示。”顾有为打断他，抬腕看了眼表，“省电网公司的王总在会议室等我，林书记若是没事——”

“有事自然找你。”林适达退后半步，看着顾有为的秘书替他拉开车门，忽然轻笑出声，“对了，听说官书记的女儿马上研究生毕业？萝城的新能源产业正缺人才啊。”

顾有为的身形在车门边顿住，后视镜里映出林适达似笑非笑的脸。他坐进车里，摇下车窗时已恢复温和：“林书记爱才，我定当传话。”

黑色轿车驶离时，林适达摸出手机给秘书发消息：“安排下午去光伏产业园调研，重点看储能项目工地。”

目送林适达的车消失在省府大院红墙外，顾有为垂在西装裤缝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扣。阳光斜斜掠过他胸前的党徽，将标志性的和煦笑容切割成明暗分明的两半。直到发动机的嗡鸣彻底消散，他转身时，镜片后的眸光陡然锐利如鹰，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他微微收紧的下颌线，那抹惯常挂在唇角的笑意，不知何时已凝成发改委会议室投影幕布上冷硬的折线图。

顾有为捏了捏酸涩的眉心，金属袖扣在日光灯下泛着冷光。连轴转的工作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张萱。\"他扯松藏青色领带，声音里裹着几分疲惫，\"今天下午还有什么安排？\"

踩着黑色细高跟的秘书快步走进来，黑色职业装熨烫得笔挺，怀里抱着烫金封面的日程本：\"顾主任，下午省政府召开扩大招商引资专题会议，丁省长也会出席。\"

顾有为沉吟片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手腕上的表带：\"行，我知道了。你去把后座那袋二十年的老茶给耀善书记送过去，让小刘十分钟后把车开过来，我们回省政府。\"

\"好的主任。\"张萱利落地转身，黑色裙摆带起一阵风。顾有为望着她踩着高跟鞋小跑远去的身影，又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摸出烟盒，朝着法学院院长赵文渊的办公室走去。走廊里的穿堂风卷起他西装下摆，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烟草味。

\"赵院。\"顾有为轻叩虚掩的房门。

赵文渊从文件堆里抬起头，见是顾有为，立刻起身相迎：\"顾主任还没走？快坐快坐！\"

\"本想校庆结束就来拜访，结果院里临时有事，实在对不住。\"赵文渊边说边招呼顾有为在沙发落座。

顾有为笑着坐下：\"赵院客气了，您是我老师，哪有让老师先来看学生的道理。\"说着从包里掏出个朴素的纸盒，\"这是亲戚送的菊普，您平时可以泡泡。\"

\"你这孩子，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赵文渊接过茶叶，转身倒了杯水，\"一晃这么多年了，记得你刚读研时还是处长，现在都成正厅干部了。\"

顾有为接过水杯，笑道：\"还是当学生的时候自在。\"两人寒暄着，赵文渊打量着眼前的学生——有了身居高位的自信从容，多了几分沉稳，却还保留着那股谦逊劲儿。“是啊一晃这么久了，当年还是处长吧，如今都是手握实权的正厅了。”赵文渊笑着说着，给顾有为接了杯水。

“嗐，其实还是以前好。”顾有为笑着说。

赵文渊握着紫砂壶的手骤然收紧，壶嘴悬在杯口的水线微微发颤。他望着顾有为领带夹上的铂金纹路，喉结滚动两下才挤出笑：“年轻人总盼着往上走，真到了高处才知道，”金属壶盖磕在壶身发出脆响，“这官帽越沉，越得把‘如临深渊’四个字刻进骨头里。”话音未落，他忽然惊觉语气太重，慌忙补上一句，“就像当年教你改论文，错一个标点都得重来。”

顾有为手指摩挲着茶杯沿，这熟悉的训斥腔调让他想起硕士论文三易其稿的深夜。可此刻赵文渊扶眼镜的动作带着几分拘谨，西装袖口露出的手表比自己的便宜两个档次，倒像是新入职的科员在汇报工作。“您说得在理。”他身子前倾，公文包的暗扣硌得膝盖生疼，“开发区的招商方案，我还想着找机会请您这个老专家把把关。”

赵文渊闻言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目光亮得惊人，转瞬又垂眸盯着杯里沉浮的茶叶：“使不得使不得，顾主任如今的格局......”话没说完就被顾有为打断：“在您这儿，我永远是那个追着问问题的学生。”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两人之间横亘着多年光阴，以及一道微妙的权力鸿沟。

“既然如此，”赵文渊终于重新抬起头，指尖无意识抠着茶杯上的冰裂纹，“记住四个字——‘利不可独’。”他的声音忽而放低，像在传授什么机密，却又带着师长特有的严厉，“就像写论文要引用文献，做事得给别人留余地。但也别过了头，”说到这儿，他重重拍了拍顾有为的手背，那力道让对方想起毕业时被论文折磨得焦头烂额，老师也是这样敲他脑袋，“该硬气的时候，脊梁骨得挺得笔直！”

日光漫进办公室，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顾有为起身告辞时，赵文渊抢在前面拉开门，后腰撞到文件柜发出闷响。看着学生笔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扶着门框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掌心早已沁满冷汗——方才那番训诫，不知是对着当年的学生，还是此刻的省发改委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