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叨唠多日,碧螺春虽好,心下却想念桅杆屯的马鞭。一日不品想念甚紧,十日不尝浑身瘙痒。”那是拐着弯骂老赵,同时提醒对方自己犯罪之身乃身不由己。
“看看我那大哥对你要打要骂的,他实敬重于你。实不相瞒,最先有意留你在我处的正是他。”
“不妥不妥。”胡灯嘴还硬。
桌上的粗瓷茶壶嘴破了个小口,这大茶壶也就是个地摊货,农夫去到地里干活时用来装凉水的。潇洒就着破壶嘴把壶中残茶吸干,“好茶!”
“你这厮无礼。知我好茶,逼人太甚。”胡灯笑嘻嘻骂道。
“我口干舌燥对你晓之以理,苦苦挽留对你动之以情。得,油盐不进。没辙,诱之以利乃是上上策。”
俩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从老赵举家搬离桅杆屯遣胡灯来梁山居住已月余,胡灯目睹梁山迥异于世间的种种怪现象,更学会了一口梁山白话(明朝知识分子学习能力强,好学善学是不争事实)。他换个口吻道:“贤弟把话说到这份上,胡某再不冒泡要被千夫指万人骂了。方才贤弟说到点子上了,对东林一系世家大族晓以国家大义纯纯对牛弹琴,这些人唯利字当头。”
胡灯算是心中装着百姓的好官,眼光也看得长远,把当年为何拼死阻拦温、处、衢三州改稻为桑一事向好友从头道来。改稻为桑短期内小农自耕农账面上能多几两银子的收入,却要清楚北方粮食歉收,南方粮商大户囤积米粮一日三涨,农户账面上多出的银子还不够口粮的溢价。改稻为桑致使大片农田弃耕,无异于让朝廷雪上加霜。朝廷政令不出北京,地方敢与朝廷相抗,士族豪绅不顾国家粮食安全只顾着自己钱袋子。所产的丝绸呢,他们勾结不法西夷另辟航道避开船舶司,走私倭国、南洋、西洋攫取暴利。国库无银,而官绅大户富可敌国。
“路子走太偏!长此以往,家里无粮军中无饷必天下大乱,东林遂可窃国也!”
潇洒对此了然于胸,今日从胡灯口中得到证实是感性与理性的再认识。明朝败亡,政府破产是表征,皇权没落是深层次原因。历史的大树并未因穿越众的出现而强枝倒干,历史像被磁盘写保护了一样按部就班。手段了得的万历皇帝按时驾崩,他若长寿,以他的才干足以与官僚资本集团来回拉扯,就凭他不惜绝食抗议足以表明万历皇帝敢于跟资本利益集团死磕到底的斗争精神,万历一朝的朝政不至失控。16年平台大水后,山穷水尽的穿越众自觉无力回天,曾寄希望于历史蝴蝶效应,盼望雄才大略的朱翊均能多活几年,那么刚刚崛起的满清一定会被彻底扑灭渣都不剩。
穿越众对万历帝怀有特殊的好感和同情,话说李自成没把万历帝掘坟开棺、满清没把他鞭尸泄愤,朱翊均同志骨灰告别仪式发生于那个特殊年代,他的尸骨连同珍贵的楠木棺椁被挫骨扬灰。
天启帝年纪轻轻倒是老谋深算,还是阳寿太短,没能给够魏忠贤充分发挥的时间。
这位手掌捂着嘴盯着灯碗里的火苗出神,那头低首端坐等待对方挑起正经来意。屋子里沉寂下来,偶有灯芯发出‘剥’的声响来。
“鹤峰兄。”
猛抬头,大声应:“哎,在!”---“兄台如何这般糊涂,呀呀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九字真言怎会过时!”
不晓得当年刘伯温给朱八八出这主意时是否这副得意忘形的吃相。仿佛没了他胡灯大军师今晚这席金玉良言,你柴子进躲不开最终被剐了做成人血馒头的悲惨结局。
胡灯老狐狸七窍灵通,早注意到夜课下来潇洒欢快的脚步转进了徐承家中,盘算着接下来或会过来自己屋里絮叨,便坐着等他。奈何年老力衰,访客在徐家耽搁时间长了,这屋的主人这才打起了瞌睡。睡梦里头已把腹稿打了几遍,这会儿瞌睡过去精神头足,加之受宠般的礼遇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了些违背自己阶级立场和教条信仰的昏话。
胡灯句句真言!说梁山就是头大尾巴狼,不管你怎么装纯洁扮善良,在36司和州府衙门眼里你不是现行反革命便是潜在造反派。但是,还得装,装小媳妇,装比不装更利于成事。梁山的旗号不能竖,旗号只能是沐抚。前些天打的这仗顶多是女儿造老子的反,属于沐抚领导班子换届,全然不会对施州卫现有格局产生任何影响,非但不会反而更有利于维护施州卫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潇洒懂了,胡灯的意思是让梁山扮狼外婆,眼前这点家底决定了先做外婆才能当上狼。这个不用他教,穿越众心里可敞亮。真正戳破那份懵懂的,乃是胡灯那暗戳戳的点拨:穿越众落脚施州卫乃是上天之眷顾,再往北去几百里地,岂能容你打造军械编练军队,但有端倪一早便将你灭了。往西南去几步,虽也是羁縻之地却不太平,但遇奢宋大军该何去何从。只这施州卫土官林立,各家势单力薄互相掣肘,能许你自由给你时间,你就偷着乐吧!